肯定不行吧——上官元仪听得出阿瑟这一番话中的嘲讽。
虽然上官元仪作为一名鸢尾联邦的军人，很清楚自己的国家现在的武装力量已经到了什么样的一种程度，其实以普遍理性而言，上官元仪很清楚，这样的军队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和歌利亚进行大规模的战争，但是即便事实如此，上官元仪还是试着让自己不要不要轻言放弃，自己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这样被动的局面的。
与其引颈待戮，不如做点什么放手一搏，也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上官元仪才申请担任中队指挥官，并且在这个属于自己的战场上一直战斗到今天的。
现在，听到阿瑟的嘲讽，上官元仪第一反应是有一些生气的，不过很快，她便放下了这种生气的想法，因为阿瑟说的其实就是残酷的事实，不管如何去逃避，都依然残酷的事实。
他并不是在嘲笑迫害者的窘境是罪有应得。而是在嘲笑那群短视近利又故步自封，不愿正视现实且失去自保能力的生物有多么悲哀而已。
“既然不会有人自愿，就只能进行强制动员了。但在民主制度下，非得等到威胁近在眼前，才有可能推行这样的措施。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在事态变得无法挽救之前不能做出决断，是近代民主制度的缺点。”
上官元仪忍不住顺着阿瑟的话去想像那个结局，又连忙甩甩头，赶走那不祥的画面。她之所以否定这个推测，不是因为她有反驳的根据，只是突然被打到痛处，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将在数年后到来的灭亡。
“可——可是，实际上观测到的<歌利亚>数量正在减少！和数年前相比几乎少了一半……”
这是前线的中队队员们不知道的数据，也是统合总部对于这场战争走向做出研判的一个依据之一，他们相信战争会随着前线歌利亚数量的不断减少而迎来最终的结束，上官元仪对这一观点也表示了有限的赞同。
毕竟歌利亚的数量不断地减少，总归不是一件坏事，即便是歌利亚这样的作战单位，也会有一定数量吧，当这个一定的数量消耗完的那一天，战争也自然回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那是指待在可观测范围内的<歌利亚>吧？从交战区深处到<歌利亚>的势力范围当中，可是全天都笼罩在阻电扰乱型的电磁干扰之下，完全无法进行观测……的确，出现在前线的<歌利亚>正在减少，但那只是因为没有出动的必要而已。它们只是不断发动足以削减我方人数的小规模袭击，大多数的战力都在后方待命，而进行待命的数量也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这……”
“雷达固然可以观测到一部分，但是少校你有没有想过，这片大陆上有没有可能，除了鸢尾联邦之外，其他的国家已经完全被歌利亚占领和支配了呢，如果这些国家的领土上都有着大规模数量的歌利亚，那这个规模的数量绝对会超过我们现在仅仅通过雷达所能观测到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数量的。”
听到阿瑟这么说，上官元仪忽然明白了歌利亚行动的目的。
这种行动所显示的目的只有一个。
战力的温存与增强。放弃徒增消耗的持久战，企图以一波总攻击直接瓦解鸢尾联邦的防卫线。
“<歌利亚>怎么可能拥有能够做出这种战略性判断的智慧？”
到这里，上官元仪还是不相信在墙壁外面的敌人已经有了这样的策略。
它们只是无人战斗机器，又怎么可能会具备这样的能力，去进行这样的战略部署呢？
“本来应该是没有的。而那就是你们的另一项败因。”
与狼狈至极的上官元仪正好相反，阿瑟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虽说脑袋完好的尸体极少出现，可是在禁止回收尸体的战场上足足有数百万名死者。数量一旦多到这种程度，自然就有可能掳获尚未劣化的个体……对于人类而言，遇上无法攻陷的敌阵而选择加强战力，这种程度的判断其实不算太难吧？同样的，如果在<歌利亚>当中，出现了思考能力与人类相当的个体呢？”
“……！”
到这里，上官元仪终于明白，在战场之上，这些Faker的出现，除了给人们造成一种心理上的恐惧之外，它们还有着更大的作用。
歌利亚这种按照固定思维模式运行的战斗兵器，在战斗之中虽然能够表现出非常出色的成绩，但是在整个战略或者战术上受限于自身数据库的局限性，它们一直都是几种思维模式轮换使用，这也是为什么前线的战斗中队能够以落后于歌利亚的武器装备击溃歌利亚进攻的一个主要的原因。
如果现在，这些歌利亚中，忽然出现了人类智能，代替了这些人工智能战斗机器的存在，那它们弱势的战略和战术问题上会得到最大限度的补强，尤其是这些增补进来的人类智能，来自那些对防线一清二楚的战斗中队的队员们。
Faker。模仿人类脑部构造而成的<歌利亚>。即使结构已经劣化，还是能够获得比原本中央处理装置更好的处理能力。
那么，要是它们拿到了刚死不久，还尚未劣化的脑髓呢？
“这样的<歌利亚>被，也就是亡灵的指挥官，能够统领原本和唯命是从的士兵差不多的<歌利亚>个体。过去我曾经遇上好几架，由它们所指挥的军队，和没有它们指挥的军队，差距之大不可同日而语。”
上官元仪见识过阿瑟在战场之上以己方如此之少的兵力进行灵活指挥，最终赢得战斗胜利的例子，现在她实在不敢去想想，如果像阿瑟这样的中队成员，死在战场之上，脑子被歌利亚带走，那将会是一个如何噩梦一般的局面。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上官元仪依然存在着自己的疑惑。
“请等一下。那并不是假设，而是实际存在的东西吗？难不成那个也——”
“我能够听得出来。因为身为指挥官机的它们声音十分清晰，就算混在群体中也能辨别。大约有数十架机体分布在各战线当中，而在这个第一战区的深处——同样也有一架。”
一瞬间，阿瑟的声音变得幽暗而冰冷。就和之前……没错，就和之前他说要寻找死去的故人时一样，宛如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散发着一股锋利而危险的癫狂气息。
上官元仪感到毛骨悚然。
鸢尾联邦要灭亡了。因为自己的无谋与无耻。他们送入战场的数百万名流亡者，那些被榨干每一分价值，甚至还死无葬身之地的亡灵，反过来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可……可是……”
上官元仪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开口：
“那是……假设你们在几年后遭到全灭的话，才会发生的事情吧？”
阿瑟不禁愣了一下。
“这么说也没错。”
“既然如此，只要在这之前把<歌利亚>消灭掉，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只要有你们……只要有了能够看穿<歌利亚>每一次袭击与所在位置的你以及先锋战队，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吧？”
只要有了能在几乎没有损害的状况下，不断击退<歌利亚>最为猛烈攻势的他们在。
“倘若必要的人员、装备和时间足够，那的确是有可能。不过我觉得任何一场战争都是。”
“那么，就努力赢下去吧。我也会……”
——和你们并肩作战。本来想要这么说，但上官元仪觉得太过傲慢了，便改口说道：
“我也会尽全力帮忙。无论是敌情分析或是制定作战计划，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总有一天，我会让其他战线也能像你们一样。”
只要能掌握详细的敌情，制定出通用的基本对应策略，对共和国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用这样的理由，把方法推广到其他部队，应该不会太困难才是。
“阿瑟中尉，你今年就服满役期了吧？所以你一定要赢到那时候……一定要活下来。我们一起努力吧。”
阿瑟露出苦笑。语调略显柔和地说道：
“……说的也是呢。”
“对了，你说约翰的队长……”
“那位愿意来到前线和我们一起战斗的联邦军人吗？”
“中尉你是怎么看待这种人的？”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一样，少校，他是联邦军人中为数不多的愿意来前线帮助我们的军人。”阿瑟停顿了一下，随后接着说道。“帮助这个词或许不是很恰当，按照少校的理解来说这会不会是军人们应尽的职责呢？”
“如果有一天，我会带着补充的兵员一起来到第二中队呢？”
面对上官元仪忽然有些异想天开的询问，阿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为什么上官元仪忽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不过他还是选择坦诚地回答一下上官元仪。
“如果少校真的会来的话，那大概，我会被吓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