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中队的队舍在晚间熄灯的时候便归于寂静。而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的丽奈,听见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起身查看。
望向门没关上的隔壁卧室,发现阿瑟就坐在昏暗的室内的地上,那扇被月光映成蓝色的窗前。
“你刚才是不是在跟谁说话?”
丽奈觉得刚才好像听到阿瑟的卧室里里,微微传来阿瑟说话的声音。
只把视线转向丽奈这边的阿瑟,点点头回了声”是啊”。超龄的沉着,以及永不动摇的冷漠性格,让那双注视着丽奈的红色眼眸,显得极为冷冽。
“是少校。刚才她跟我同步连结,就聊了一下。”
“……哦,她竟然主动联系啊。那位大小姐意外的有毅力啊。”
丽奈有些佩服。因为凡是听过”那个”的管制官,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再与阿瑟进行同步。
“所以,少校她又说了些什么?”
“她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问题?”
“问我,如果她会带着补充的兵员来到前线,到时候我会怎样?”
“带着补充的兵员?而且还是亲自来到前线?”
丽奈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去评价上官元仪的这种行为。
如果说对待上官元仪的话语权当时笑话来看的话,也确实比较合理,毕竟不应该有人有这样不成熟的想法。
但是这种话术,或许在别人那里有可能,但是,在上官元仪这里,丽奈对此还是存疑的。
毕竟这个大小姐在来到战场之上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们见识到了自己言出必行。
既然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干家的话,那大概她还真的有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从大后方忽然一下来到前线,和他们并肩战斗在一起。
不过想到这里,丽奈连忙打住了。
“太不现实了吧,就算她认为我们和她是平等的存在,但是对于这样的事情,她多少应该有自己的自觉吧,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人傻到从墙壁后面来到这里呢?”
“下次这样的话最好不要当着约翰的面讲。”阿瑟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丽奈的肩膀。“不然这小子一定会让你好看的。”
“如果说约翰的队长的话,那大概是另外一种人了吧,不过这种人在联邦军人里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两个人而已。”
丽奈说着伸了个懒腰,随后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所以,你现在是不打算睡觉,席地而坐,看着窗外的夜色欣赏美景吗?”
“你是知道的,我不是那么有情趣的人吧。”
“那还是说,你对于少校的决定感到有些震惊,或者说,你有点担心她真的会这么冲动?”
前面的语气非常肯定,但是到后半句丽奈的语气相较于之前没有那么可能了,这也是一件比较正常的事情。
毕竟,对于阿瑟究竟对上官元仪有着怎样的一种情感,丽奈自己也说不好。
“你和我在一起并肩战斗两年了,你该不会觉得,我……”
“那两个字说不出口吧。”
看着阿瑟欲言又止,丽奈似乎明白了什么。
“心疼自己喜欢的人上前线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其实不丢人的,问题在于,真的和我说的一样吗?”
“只是单纯的觉得还有在乎我的存在的人,不知不觉中便开始在乎她了一样而已。”
对于如何把这种关系下一个定义,阿瑟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很快丽奈就给出了答案。
“大概,你就是把她和我们划等号了吧,把她看做是你的战友了是吗?”
“大概是这样?”
“有那样的感情其实也不错,再往前一步也很好,毕竟,你也该忘掉曾经让你耿耿于怀的过去了吧。”
“今天巡逻的时候有什么收获吗?”
看着阿瑟一脸平静的表情,丽奈耸了耸肩。
“一如既往,同时,我也没有听到你想要找的那个声音,有些时候你应该想开一点,或许你的妹妹并没有死,还活在歌利亚控制区的某一个角落呢?毕竟这么大片控制区里面,有一两个歌利亚清缴不干净的地方会出现反抗者的聚集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这么说来的话……”
没有等阿瑟把话讲完,丽奈伸了个懒腰随后打了个呵欠。
“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也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的战斗也出现了许多亡灵,因此在战斗结束后,上官元仪强忍着反胃的感觉,不敢大口呼吸。
依旧保持同步连接的另一端,突然响起约翰的声音。在战斗结束后,本来以为处理终端们都纷纷切断同步了,但她似乎是特地留下来的。
“真的那么难受的话,明明可以放弃啊。”
语气十分随意。上官元仪也明白对方并不是出自于担心才这么说。
“就算你不在,我们也不会伤脑筋,没有管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明明就是个摆设,在战斗中还得分担你的难受,会让我们分心,有够碍事。”
因为她说得完全正确,所以上官元仪也没办法生气。虽然对方这样看待自己,却愿意特地找自己说话,还是让她很开心。
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问道:
“那你和其他人都不觉得难受吗……?”
约翰他们就算难受也不能切断同步。因为无论敌方藏在哪里、数量有多少,辛那份都能正确锁定位置,也不会遭受欺瞒的索敌能力,在实战上是最为贵重的恩赐。
约翰似乎耸了耸肩答道:
“没什么。反正已经习惯了,而且就算阿瑟不在,我们这些处理终端也早就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临死前的惨叫。”
相对于淡漠的语调,约翰的感情却很明显起了波动。那不是恐惧,而是更加深邃沉重的愤怒、遗憾与悔恨。
“连同机体一起被炸碎,才是最好的死法。像是手脚被轰飞、脸被削了大半、全身烧得体无完肤、肚破肠流、痛到忍不住大哭等等,同伴在煎熬中死去的惨状,我早就不知看过多少次了。相较之下,那些早就死透的家伙所发出的声音,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他说起话来却像在强忍着痛苦,像在强忍着泪水一般。
上官元仪感觉得出来,那位身处于遥远战场上的少年,现在正紧紧抿着双唇。仿佛还能听见他咬紧牙关的声音。
“凡尔赛区也是一样……不管是谁死了,对我们来说也早就见怪不怪。”
“……嗯。”
当初共有二十四人的战队员,到了昨天又失去了一人,现在已经减少到剩十三人而已。
那台再也没有机会修好的收音机,被丽奈放进自动工厂的回收炉里了。
等到队员们照老样子来到房间里集合后,上官元仪也在同样的时间照老样子连上了同步。听见她说了声晚安后,乔治就回应道:
“收讯良好,少校……只剩下我们这些臭男人,真是抱歉啊。”
上官元仪似乎愣了一下。
这也难怪,毕竟每天晚上总是第一个回应她的人,不是丽奈而是阿瑟。
”……请问,阿瑟中尉怎么了吗?”
只见杰克抱着素描簿,哼了一声后说:
“上官少校,你真的很麻烦耶。你明明知道我们的阶级只是摆着好看的吧?”
战队长的阶级是上尉,然后从副队长、小队长往下层层降阶,于是小队员的阶级就降到了准尉。由于这只是为了让战队内的指挥系统更加明确,才会如此统一规定,因此并未给予他们相应的权限、待遇和给付。而这支队伍的处理终端全都是在之前的战队中担任队长或副队长的代号,所以大半成员反而都是从原本的中尉或少尉或准尉。
但上官元仪的回答却相当果决。
总觉得她最近越来越大胆了啊,丽奈玩味地想着。
“杰克中士也称我为少校吧。我只是用同样的方式来称呼,有什么不对吗?”
“……的确是呢。”
听到她如此干脆,杰克也露出苦笑。
队员们阵亡的越来越多,本来固定担当留守任务的几个人也被划入了出击作战的队伍之中,这也就是今天的战场上会出现很多新人的原因。
“杰克中士,赫尔中士以及希尔中士,你们三个是第一次上战场吗?”
准确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三人对此还是有一点感到惊讶的。
“也不算是第一次吧,我们之前作为补充队伍去过前线,不过更多地时候我们是留守看家亦或者在整备库帮着整备班打杂,少校。”
虽然她曾告诉大家,叫她上官元仪就好,但是还是没有人改口。上官元仪自己也知道彼此之间有一层隔阂,所以她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称呼大家。
虽然时常交谈,却不是能够直呼姓名的关系。只是表面上相处和谐,但迫害者和受害者始终不可能站在一起,这是双方默认的事实。
”……那么,阿瑟中尉呢?该不会是在今天的战斗中发生了什么——”
“喔喔,不是。”
杰克中士忽然望向连接隔壁房间的那面墙。
在此集合的人,除了约翰和希尔之外,都是每晚会出现的成员,而大家也都各自做着喜欢的事,只不过,这里不是阿瑟的房间,而是丽奈的房间。
隔着一面薄薄墙壁的阿瑟的房间,安静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只是在睡觉而已。因为太累了。”
在吃晚饭的时候,阿瑟就已经在恍神了。当丽奈完成值日的收拾工作,偷看了一下状况时,就发现阿瑟已经倒在床上。丽奈把一脸不满还喵喵叫个不停的小猫拎在手上,顺便帮阿瑟盖上被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所以他应该会一路睡到早上吧。
在认识他的这三年里,偶尔会发生这种状况。虽然当事人总是说自己早就习惯了,但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接受歌利亚从远方传来的疲劳轰炸,负担还是不容小觑吧。
因为在调到最低的BCI阐述下,透过BCI接收到的声音,和当事人实际听见的声音并不一样,所以丽奈他们完全不知道辛究竟活在怎样的世界之中。不过,阿瑟曾经有一次把BCI调高到极限,而与他同步的那位管制官随后就自杀了。
那家伙是个喜欢用很乱来的命令和错误的情报,害处理终端白白送死的人渣。他也真的把队上毫无经验的菜鸟给害死了,就连阿瑟也忍不住抱怨那家伙又吵又碍事。
于是在下一次的战斗中,阿瑟切断了与所有队员的同步,只和那家伙单独进行连接,结果那家伙就再也没有与他们进行同步了。后来听宪兵说,那家伙已经自杀了,这个自杀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元仪的前任。
阿瑟不但生活在充斥着那种声音的世界里,而且最近的第二中队又是状况连连。
“……连中尉都这样了,各位的负担的确都变重了呢……再这样继续下去,也只会不断造成伤亡……”
“这样的事情,我们其实已经习惯了,少校。”
杰克中士一边画着素描,一边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打着扑克。
“不过,阿瑟和丽奈他们两个人的担子确实是越来越重了,毕竟我们队伍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真正的老兵,至于我们,不过是一年前才应征入伍的,毕竟我们的年龄才刚刚够所谓的征召年限。”
“这样吗?”
“是这样的。”
“所以,少校有什么消息需要我们转达给丽奈少尉或者阿瑟中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