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晚和早晨总是泾渭分明,从那东边第一道曙光刺破黑暗开始,便以飞快地速度将光芒笼罩在了这片充满野性和未知的辽阔大地上。
天还蒙蒙亮,破旧的马圈里那些瘦弱的小马却已经醒来,自家主人从未按时给他们添加过多少什么新鲜草料,更不会留意到底有没有把马圈的门关上这回事,因此这些小家伙自然而然就养成了早起出门采食鲜草的习惯。
对于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人或者动物而言,能不被饿死已经算是最大的奢求了。
低矮漏风的危房,在草原风的吹拂下跟着周围的牧草一起摇曳着,房屋原本就破损不堪的简陋结构在这种大自然的力量下更是吱吱作响。
来阿和自己的傻妹妹正在房子的门口相对而坐,前者那昨晚湿漉漉的裤子此刻正高悬在院子里的立柱上,就像一展旗帜一样随风飘摇。
后者则只是傻傻地看着那条裤子,时而向左晃动,时而向右晃动。渐渐地,她的头也开始跟着裤子一起左右摇摆起来。
来阿看着好笑,伸手拍了拍对方那晃动不停的小脑袋,问道:“小壮,还记得阿姐是什么人不?”
来壮转过头来,瞪大的深蓝色眼睛中露出几丝疑惑之色,“俺阿姐……啊不!嗯……穿……穿……”
“穿越者!”来阿提醒道,同时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俺是穿越者!八年前过来这里的穿越者!”
来壮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不对,你是俺阿姐……爹爹说了你是俺阿姐,阿姐叫来阿,不叫穿越者……”
“算了。”来阿叹了口气,“跟你个傻子也说不明白。”
她挠了挠头,继续说道:“继续继续,之前教你的,阿姐是穿越者然后呢?”
“哦哦,阿姐是穿越者,本来叫……叫……小明?”
“小明?”来阿哭笑不得,“阿姐是小明,那你是不是小美啊?”
“不对!俺是小壮!”
“你这倒是记得清楚。”
来阿呵呵一笑,反倒并没有多么在意,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已经过去八年了,她也就只和这个傻妹妹说过有关于自己穿越的事情,可依然是说一次忘一次。
从最初的那种自诩为穿越者便自觉高高在上,忍不住找人炫耀以满足自己那强烈表达欲的感觉逐渐退去之后,她也想明白了。
可能自己这种行为只不过是为了向自己证明那个叫做“来明”的普通男性曾经确实存在过,甚至她也已经无法分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世界。
看着面前埋头咬着指甲,偶尔抬起眼睛偷看自己的女孩,来阿总觉得八年前的那场穿越至今想起来都跟一场噩梦一样。
来壮抬起头,看到来阿手里正把玩一块还泛着银光的物件,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阿姐?”
“嗯?”
“你手里这是啥?好看得紧!”来壮说着,便伸手要拿。
来阿手立刻往回一缩,笑着解释道:“是你刘三哥哥的玩意。”
“三哥哥!”来壮惊讶地叫出了声,她还记得昨天那个被她一个羊腿抡倒的少年,“三哥哥给阿姐你的?”
“嗯……”来阿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当然!你三哥哥昨天走之前给俺的。”
“只给了俺一个人!”来阿补充道。
“那三哥哥呢?”来壮问道,“俺也要问他要一个!”
“死了。”
“死了?”
“嗯,跟阿爹阿妈一样,不要咱咯。”
来阿无聊地玩着手里这块银币,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阵泣涕和擤鼻子的声音,才问道:“又怎么了?”
“阿姐……”小壮的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正用着通红的眼角和微微肿胀的眼睛看着自己。
“阿姐也会死吗?”
“当然!”来阿想也没想,下意识回答道。
“呜——”来壮的哭声才起了个头,便被一块弹过来的银币重重的打在了脑门上。
“停!别让俺听到你哭的声音。”来阿指着自己的妹妹,对方刚要出声,便又被指头抵到了眼前。
来回数次,确认了傻妹妹不再出声,来阿这才重新枕在了门梁上。
她闭起眼睛,看也不看对面胡乱用沾了泥巴的脏手擦着眼泪鼻涕,搞得自己一脸邋遢样的妹妹。
“阿姐我死过一次了,所以不会再死了。”
“那昨天晚上阿姐为啥说自己要死了?”来壮难得机灵一次。
来阿睁开眼睛,撇了撇嘴,“这不是没死吗?”
“哦……”
沉默了片刻,来壮挪了挪屁股,来到了自己姐姐的身边,问道:“那阿姐上次是怎么死的?”
“嗯,我想想。”来阿闭上眼睛,重复着自己已经不知道对妹妹说了多少遍的秘密,“撑死的。”
“撑死的?”来壮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开心的死法。“阿姐也是喝酒撑死的吗?跟肥哥哥的爹一样?”
“嗯,差不多吧,被水撑死的。”
来阿有些乏了,尽管已经过去八年,可那种窒息感却依然存在在自己的喉咙口,怎么都难以忘记,哪怕只是稍微回想一下当时的模样,都会忍不住感到心神俱疲。
“那不是被淹死——”来壮才开口,就被自己的姐姐给瞪了回来。
来壮想了想,决定像肥哥哥经常教自己的一样,做个聪明人,会说聪明话,她问道:“阿姐你咋喝水也能死的啊?”
“我不好说。”来阿闭上眼睛,扭了扭肩膀调整了一下休息的姿势。
“但肯定是被人推进去的。”
来壮听到后疑惑道:“可阿姐上次说的不是自己跌进去的吗?”
“傻子!”某人立刻赏了自己妹妹一个脑瓜崩,说:“上次俺喝醉了,喝醉的人说的话能当真吗?”
毕竟谁也不会承认自己上辈子还真就是酒后发疯的情况下一时脚滑,最后摔进下水道淹死的。
“不——”看到自家姐姐重新抬起的脑瓜崩,来壮果断道:“——能、吧?”
“嗯,孺子可教也。”
“阿姐也会学那些男大人说话?”
“呵!何止,要搁十几年前,你阿姐俺也是男大人。”
“真的!”
“那当然!”来阿指了指那条飘在柱子上的裤子,“昨天你阿姐俺用的,就是男人才用的解手法子。”
来壮闻言,直点头称是:“是了是了,要是阿姐没当过男人,肯定不会那法子的,俺就不会。”
来壮兴奋地问道:“那阿姐也跟那些男大人一样会那么多学问吗?”
“俺想想——”
来阿是真的在想这个问题。
语数外?全还给老师了;理化生?基本的定理倒是记得,但手搓火药应该做不到,比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不对,这个世界好像早就有火药了?史地政?她是根本没指望自己有那本事教这里的土著做事,这不,连个决州镇的镇官老爷要杀自己也只能凑脖子上去。
仔细想想,或者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来阿实在找不出上辈子作为一个毫无才能,勉勉强强本科毕业的待就业码农有什么值得在这儿拿出手的才能。
她只能一面感慨前世看过的不少网文中主角手搓蒸汽机倒背某屠龙术的惊人天赋,一面思考着怎么在这样一个有着完全陌生历史的古代世界活下去。
“俺想,俺懂的还蛮多的,比如敲代码,他们一定没俺懂。”
“敲代码是甚?”
来阿一脸的理所当然,“你看,你如此聪慧都不知道,他们如何知道?”
来壮张大了嘴巴,又摸了摸脑袋,傻笑道:“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