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这些可都是阿姐俺最大的秘密,可要烂在肚里最好!”看着自个的傻妹妹笑了半天,来阿没好气的抬脚轻踹了下对方。
来壮立刻正襟危坐,抬头挺胸地正向前方,可眼睛却还不住地往自家阿姐这边闪着。
此时的来阿,却并没再去管来壮搞什么飞机,她正用手指把玩着自己额头上一根脏辫,一会儿把它绕在指尖,一会又将其拉长到极限再松手弹回去。
来壮立刻捂上了嘴巴,不敢吱声去打扰来阿,在她的印象里,这是自己阿姐平日里为数不多烦心的时候才会做出的姿态。
虽不明白阿姐在想些什么东西,但根据以往的经历,不想挨踹的话尽量别在这时候去找她玩。
小狗被打多了都明白的道理,来壮虽是个傻子,但倒也不至于连这儿都记吃不记打。
来壮没有猜错,来阿确实是在思考着东西,在将自己八年以来所了解的,所经历的好好捋一捋。
很多人都说山高皇帝远,更不用说是这荒无人烟的大草原和戈壁滩,哪怕皇帝老爷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能说他能管到所有地方,更不用说是决州镇这样一个万千边关军镇中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因此来阿唯一了解外界的渠道,也就只剩下平日里那些来来往往的过客行商。
他们中既有去关内当兵的胡人、也有遭了白灾逃难求生而来的牧民,更不乏依托关外那些胡人老爷,专营关内生意的商人们。
但无论这些家伙的身份是什么,到他们喝醉了之后却都成了一个德行。一样的无话不谈,一样的有啥说啥,甚至都不需要来阿特地去绕弯子地套话,他们有时自己就会主动上来攀谈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来阿转过头,望向远方波浪般一波波从眼前溜走的绿浪,鬼使神差地回想起了前世在某个人文纪录片中听到的一句话:草原恶劣的环境不仅造就了当地人吃苦耐劳的个性,也形成了开朗、乐观的积极心态。
来阿觉得这说的很对,却又不对,起码不能用来评价古代草原上的这些家伙。
“说白了,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来就穷怕了……”来阿嘟囔道,她现在总算是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感受,若说是现代生活还好。可放在这要啥没啥的古代边关,换谁天天看着这些打打杀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伙,怕是都得被逼成另一幅德行。
在穷这件事情上,来阿觉得自己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啥区别,一样地家徒四壁、一样地苟且偷生。
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来阿却丝毫没有那种俯瞰天下,挥斥方遒的志向和气魄。那是那些更加优秀的穿越者该做的事情,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来阿不知一次想过投胎这件事:若是重生皇族,她或许只会找个弱势的夫家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如果穿越成某个贵族家的孩子,他宁可不要祖产,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安安稳稳就行;再不济投胎成一个普通农户,有一亩自家的田地,娶妻生子好生安养一辈子,好好体验一下古代田园生活,也不失穿越过来这一趟了。
可事与愿违,起码在投胎这门技术活上,来阿并没有多么出彩的天赋,以至于落到了这片鸟不拉屎狗嫌弃的大西北草原上。
休说是这看着荒凉的决州镇,就算来阿把眼界放开往大了去看,也只觉得前途无望。
武毅府,大定路,甚至是金陌道,它们和决州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名字更加好听,地方更加辽阔了。
来阿拿开自己屁股下面一直垫着的一根门栏,从里头掏出了一本早就被翻得破烂,封面上满是泥土的小本子。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找到的浑身唯一一件属于自己前世的东西,或许是上天觉得总要给她留下个念想,或许是自己当时死前最后的一丝执念,反正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来阿抹了抹封面上的泥巴,露出下头早已模糊不清的“日记”字样,下头歪歪扭扭地写着“偷看日记的是太监。”六个蚊子般大小的字眼。。
来阿弯起嘴角,翻开封面,前头几页是曾经一个叫做“来明”的男人疯狂吐槽生活中有关于加班、老板压榨的语句。
语气从最初的镇静到后面的逐渐放纵,污言秽语的出现频率从最初的1%的占比陡增到占满整页的“CNM”。来阿一点点地翻阅着,就像在一个正在观览博物馆中古老文物的游客,时而轻笑,时而思考,想着当时笔者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原谅来阿并没有那么好的记性,也并没有那么好的兴趣真的去想这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历史。纤瘦的手指飞快地滑动,日记本很快就被翻过了四分之二的部分,来到了全新的篇章。
扭曲的字体,明显因为漏墨而点点滴滴形成的黑色小点,一抹早就变得干硬的泥水掩盖了无数被笔者写下的脏话。这之后的十几页里,来阿能够看到八年前那个近乎崩溃的家伙在用自我催眠的方式安慰着自己。
有时是疯狂的谩骂和吐槽,有时是看似冷静,却完全是在乱写的对于当前情况的分析思考,有时是全篇的如何了结生命的细致讨论。
从一些写了一半便被划掉的化学物理公式、到像极了公考申论的长篇吹水分析,来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当年亲笔写下东西,大概那时候的自己是想趁还没有完全忘记,想赶紧把这些知识记录下来,可惜完全没有成体系的进行记载,因而显得混乱且分散,就比如某段物理知识点的记载,居然直接从牛顿第一定律跳到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逐渐的,长篇的论证和自我安慰开始变得稀少,内容开始转向更多地短句和吐槽。
“谁能告诉我?我怎么成了女人?我二弟呢!”
“假的!一定是假的!楚门的世界!”
“艹!”
“上帝没用,如来也没用,三清也没用。谁也好,求求把老二还给我!”
“第一次上厕所,裤子湿了。”
“第二次上厕所,裤子湿了。”
“第三次上厕所,难道没复制黏贴吗?”
……
“第一次大姨妈,我算是知道有多难受了,这爹肯定是充话费送的,居然还要我去放羊?”
“羊丢了,被打了,打不过。”
“俺的废物父亲、当然、还有个拖油瓶妹妹,是个智障加逆天!”
“死心了,放弃了,这个家好像没有能利用的点,俺的阶级飞升无望!”
“干脆去赌场吧,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反正无非是被人打死就是被自家便宜爹打死。”
“输光了,好在留了条命。”
“不行,再试一次。”
“又输光了,以后再也不碰了。”
“又输了,这下真是把家里家当输完了。”
“开始做苦力活吧,当个好人,来明你不能再这样了。”
“又输了。”
……
“不行,要融入这个家庭,自称是‘我’不符合当前家庭背景,得改正……改正过来……”
“隔壁的少数民族家孩子,好像叫肥,似乎吹嘘自己家里很有钱,感觉可以试着交往。”
“淦,他也是个智障,全是吹牛皮的,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还赖上俺不走了!”
“老爹死了,好像是被害死的,从他炕下面挖出来了一封羊皮纸,上面说他是黑癞部落逃出来的,什么是黑癞部落?”
“听肥说,是以前一个镇北的小部落,因为不纳税,后来被镇官老爷带人灭了,惨兮兮~”
“老爹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不让人看不起,找了个老先生求个姓,好像是取自一个太祖朝的,姓来的将军,真假不知(补充:之后那老先生喝醉了说是太祖爷养的一条叫来福的军犬……)”
来阿噗嗤一笑,引得一旁的傻妹妹也看了过来,来阿指着天上的裤头道:“看你的裤子,待会肥来了叫俺一声。”
“哦。”
看到来壮听话地盯着裤子看着,来阿这才放心往下读去。
之后的内容已经再也看不见水笔的笔迹,来阿记得当时应该是画大价钱从汉商那里买来的铅条写的。
似乎是因为换了书写工具不太适应,不仅内容和字体更加破碎,还经常带有莫名其妙的铅条划痕,但行文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接近现在自个儿的说话方式。
“老爹说,俺娘是生下俺和壮子后死的,当时韩边就在旁边,好像有很多狼在门口不敢进来。(备注:存疑,草原上的爹妈总喜欢编这些故事糊弄人。)”
韩边?
来阿记起来了,就是之前住在村子口的韩叔叔,印象里特别能打,对自己比亲儿子还亲,是草原上的老猎户了。听村里的人说似乎祖上还是什么太祖爷的守灵军,那本事可通了天,能一箭射下两只鹰,原上就没人不佩服的。
不过,这种狠人在来阿印象中一般都活不太长,这不姓韩的去年就染了瘟,很快便死了,好像自己还在葬礼上偷了他半根羊腿的贡品。
她舔了舔因干燥而开裂的嘴唇,继续往下读。
“老先生懂的东西非常多,以前似乎是真当过先生。”
“他人太倔了,但只要有酒喝,俺总是能问到很多关键的东西。”
“他说,俺在的这个国家叫大昭国(备注:还好没成真胡人。),皇帝姓聂,太祖叫什么聂煌。”
“前朝:燕。当朝:昭。”
“大昭国分为十五个道,他们叫做省道,俺所在的金陌道在西北边边,类似前世海青省的位置?”
“金陌道是四战之地,南有藏都道的泼难人、北有时常不听话的杂胡人、西有安西军,东就是富饶但与俺们无关的中原。”
“大昭国很大,地图模样很像唐代,但太祖朝好像打到过更北边,不是太清楚这个世界的历史,改天俺手头宽裕了再请老先生吃顿酒问问。”
“原来开国到现在已经快百年了?太祖、太宗、顺宗(备注:小女孩?),然后才是现在这位?”
“不可思议!现在这皇帝居然已经当了五十多年?天下岂有四十年的太子乎?”
“哦,太子都换了俩了,那没事了,这不康熙吗?”
“今天老先生说了很多关于聂煌的故事,但我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很不对劲,总之很不对劲,俺越是想老先生说的那位太祖,总觉得他像个穿越者,等等,俺得捋一捋。”
这句话的下面,是一大排陈列好的现代术语。
“天火=火药、火铳=火枪、我手中的铅条、聂煌曾经说过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九纛军=禁卫军继承法(备注:你也是罗马?)……”
“这都有前辈了,还要俺干嘛?系统有病是吧?”
来阿笑出了声,说道:“确实有病,性别也整不明白。”
再往后翻,来阿的手指微微一滞。
“老先生死了,听村里人说是夜里没的,被自个儿痰呛死了,坏消息是俺得重新找个信息源了,好消息是到时候能吃席去了。”
之后数页,除了零星一点记载,更多的是大片的空白。
当时应该是铅条不够用了,索性也就懒得再记下来,久而久之,便也忘了。
这也没办法,只能归咎于是所谓穷病的痛,也就是啥都得省着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