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名病人、一楼的巡夜护士全部聚在餐厅里。林诺本来想将所有工作人员也找过来，可是据小护士所说，西楼虽然已经对客人封锁，但因为疗养院面积有限，仍然充当着工作人员的宿舍，除了正在楼下处理尸体的护士长、待在庭院保安室中的保安以外，其他人都待在西楼。除此以外，手术用的医疗设备和房间也全部在那里。
这种情况，没人乐意走出温暖的房间。
“现场大致是如此。我叙述得十分详细，不建议任何人去直接观看。”
吴复用一如既往的冷淡声线向众人宣布——不认识他的人或许会这样觉得。可是，林诺已经从他的声线里听出了强烈的动摇。当然，当然，第一次看到这种恶劣的场景，能保持冷静，安抚众人，已经是了不起的镇定了。
像自己那样干呕至泪流满面，或者像于力学和李青那样抱在一起发抖才是比较通常的反应。诺兰、石白和那对姐妹并没有去看尸体，但也已经了解到了现状，都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空旷的餐厅里，回荡着细密的雨声和吴复单调的嗓音。
林诺第一次讨厌雨声。完全的寂静并不会让他害怕——有什么动静，他可以立刻注意到。可是，若有什么声音混杂在雨里一闪而过，那便无迹可寻。
短发姑娘走到吴复和林诺旁边。
“电话线正常。我报了警，他们说距离遥远，明天才能到。”
围观的众人明显松了口气，只有姐妹中的妹妹哭了起来。林诺说：
“谢谢你，呃……”
短发姑娘歪头微笑一下，完全看不出她刚刚见到凶案现场。
“我叫宋玉。”
“……我叫林诺，谢谢你。”
她点点头，又走到房间角落里，四处徘徊起来，不知在做什么。林诺忽然想起还没问她能否看穿云海，又觉得时机不合适。他环视餐厅一圈，独臂的诺兰拿了一碗肉粥正在吃；吴复刚刚说完情况，现在也坐在餐桌边，一手啃着鸡腿一手扶着额头；石白脸上看不见恐惧，正在百无聊赖地玩弄脖子上的项链；于力学李青刚刚跟着他冲下楼，现在正抱在一块缓解心理阴影；至于那对姐妹，妹妹正扑在姐姐的怀里哭泣，姐姐则脸色苍白地摸着妹妹的头。
他叹口气，决定转换一下心情，于是走到她们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下，严肃地看着她们。
小姑娘大概十四五岁。见林诺过来，她停下抽泣，带着警惕和戒备的表情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她结结巴巴地问：
“干，干什么。”
林诺回忆着之前看过的搞笑艺人，稍稍挪动五官，猛然变出一个丑丑的鬼脸。今天下午，除了和吴复聊天，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对镜子倒腾自己的脸，已经可以自由地变脸。
“哇！”
小姑娘没有破涕为笑，反而被吓到了，下意识地一拳打到林诺脸上。
“咦！你干什么！太野蛮了！”
姐姐吓了一大跳，大声怒斥妹妹，然后慌不迭地向林诺道歉。妹妹以同样的音量向姐姐反驳。
“是他不好啦！正常来说会突然这样吗？”
“你说什么呢！他就是救了我的那个人，哎，对，对不起……”
“这，这样啊，对，对不起……谢谢你替姐姐挡了一刀。”
林诺发自内心地笑笑。虽然过程和自己想象的稍有不同，但女孩确实不哭了，现在精神万分。
“没事的。我叫林诺，你呢？”
姐姐抢先回答。
“她是伊一，我是她的姐姐伊韵。哎，真是抱歉，这姑娘总是这样……”
林诺挑了挑眉毛，当然没有把它们挑到太过夸张的地方。伊韵叫自己妹妹的方式未免有点奇怪，与其说是姐妹，不如说感觉更像，呃，母女？
他压下这个想法。两人的年龄差距太小，估摸着也就五六岁。
“刚刚哭什么呢，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呀。”
知道林诺救下姐姐之后，伊一的态度变得很乖巧。她老实地回答：
“因为，这样就必须在死过人的地方过夜了。”
林诺想了想，问：
“你觉得院长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嗯，嗯……是一个和蔼，慈祥的好人。虽然念规矩的时候有点怪。”
“我也这样觉得。像这样的好人，死后是会变成好鬼的。所以不必担心啦。”
伊一哑口无言，她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安慰方法。
“可是，那个杀了他的人还在这附近。”
听到“人”字，林诺舒一口气。还好小姑娘没听到孕妇和院长的死状相同，不然她的思路就要飞天了。
“没关系，我，那边的大人，还有你的姐姐，都会一起保护你的。杀人犯也只是人而已，大多情况还只是通过欺骗、偷袭杀害他人的普通人。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也知道了他就在附近，是不会输给他的。”
伊一目光飘来飘去，显然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她叹了一口气。
“……哎。”
“怎么啦？有哪里觉得不妥吗？”
“您说的很有道理，我确实被安慰到了。可是，您这么安慰我，弄得我很想反驳您！”
林诺哈哈笑了，无视不知为何有点担忧的伊韵，说：
“很好啊。我不希望你因为被半吊子的理论说服而安心，尽管来反驳吧，那样会更安心的。”
“打扰一下。”
正说着，一只手忽然搭在林诺肩膀上。他回头一看，是吴复。林诺向姐妹俩挥挥手告别，跟着吴复走到房间的角落。
确认远离人群后，吴复冷冷地开口。
“打扰你雅兴真是抱歉。那尸体很奇怪。”
林诺有点头大，说：
“奇怪的地方交给警察调查就好。我们也不是侦探，乖乖等到第二天就好了。”
吴复说：
“你那种想法严重错误。凶手也知道警察会来，而此时外面正下着大雨，山路危险，森林也不安全，他大概还会藏到东西二楼之内。也就是说，我们有49％的可能性正跟凶手共处一室。然后，现在正下着超出规格的大暴雨。得益于树木，这些泥土还算牢固，但就算有泥石流将唯一的出路淹掉也不意外。到时可就不是等一天两天的问题了。”
“……这样说也有那么点道理。但尸体现在已经被处理掉了，您要怎么看？”
“不会处理掉的，此地虽然有独立的火葬场，但毕竟是凶案，护士长应该会将老头冻入冰柜，去求求她大概就能看到。而且，我刚刚已经看到足够展开调查的信息了。”
吴复拿手指划过自己的脖子。
“砍头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所以古代才要有刽子手。但是，这事对于医学生来说，应该也没那么麻烦，尤其是有利器的时候。可是，院长的伤口参差不齐，还不如我砍出来的鸡脖子。然后，我们餐厅里的一帮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林诺思考一会，说：
“您的意思是，有可能保安干了这件事？”
吴复耸耸肩。
“是有这么一种可能性。所以我才要去调查。保安室一般会装监控。我多少意识到了自己的眼睛有些锐利，现在夜黑风高，反而安全。怎样，走吗？”
没怎么犹豫，林诺便说：
“……行。您等我找件防身的武器。”
林诺第一次看见吴复露出戏谑以外的笑容。
“哼，我看人果然准确。那我去找几把餐刀。”
说完，他便转身欲走。林诺叹口气，也要离开，忽然想到一件事。
“为什么是49％？”
“……什么？”
“你刚刚说，咱们有49％的可能性和凶手共处一室。一般来说，东楼西楼各一半，不是50％吗？”
一丝迷茫闪过吴复的脸。他罕见地沉默了片刻，说：
“1％是凶手作案后去了保安室。还有1％……你知道冀北在看什么吗？”
“……不，我试着从那扇窗户往外看，但什么都没看见。你看见了什么吗？”
“没有。窗外什么都没有。但是窗户上，有一个手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