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楼时,林诺将注意力放在了外界那过于不正常的黑夜身上。现在,他觉得这场雨来得更加蹊跷。据吴复所说,一小时前还无迹可寻的一大片黑云精确地覆盖了这座小岛,像一个水龙头一样像下倾泻着液体,搅动着狂风。下午在庭院散步时,林诺觉得此处的土地干燥又结实,然而此时却变成了一大片缠绵的泥沼,每走一步,都要用力将腿从地下抽出,然后克服变换不定的风力,再次踏入泥土。
他们在疗养院内找到了伞,然而雨滴早已被强悍又多变的风拉成针,从四面八方刺入人的衣服、腿脚、脖颈、眼睛。
林诺用手腕抹去眼睛上的雨水,急速着呼吸着,试图稍稍减缓自己体温流逝的速度。他担忧地回头看看,混凝土建筑的楼房在狂暴的风雨中好像一根立在地上的树枝,让他觉得好像随时会折断。不过,二楼餐厅的窗户还是静静地散发着温暖的黄光,让他稍稍安心。
林诺将头转回前方,那里还是一片无垠的黑暗。他知道,吴复就在前面大约五十厘米的地方,然而却完全没法看到一丝一毫,只能通过手上布衬衫传来的拉力来判断他的所在。
雨声轰鸣着。
林诺遵循着这块布片的指引,在黑暗中前进,转弯,停止,就这么过了十分钟。终于,吴复的声音沿着纸片,透过嘈杂的雨声传来:
“保安室的灯关了,但里面有人。”
“他在做什么?”
黑暗再次被雨声笼罩。接着,声音传来:
“他背对着我们,正趴在窗口上,应该在盯上山的那条小道。还没有发现我们。撤退吧,他身上没血迹也没雨水,应该不是他动的手。”
林诺稍稍安心。然而,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直觉。有风雨掩护,他大声地说:
“他有在动吗?”
“你想说他死了?不,他正在前后摇摆……”
吴复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手中的布片猛地转向了反方向,也就是疗养院那边。黏腻的汗液和雨水,几乎要让林诺脱手。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便听到吴复大吼起来:
“快跑!泥石流来了!”
……
周六上午10点,东楼三层的病房内,林诺仍穿着那套黑衣黑裤,坐在吴复隔壁的病床上,以阅读时尚杂志的态度浏览手头的《人工智能》。诺兰起床去吃饭后,他已经在这坐了2个小时,太阳上升了一大截。
林诺觉得阳光有些太亮了,将书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到窗边,凝视被泥土遮掩了一半的一楼庭院片刻,也将窗帘拉上一半。等他转头回来的时候,发现刚刚还闭着眼睛的吴复已经戴上了眼睛,坐了起来,正托着下巴作思考状。
他坐回诺兰的床位,向吴复指指床头柜上粘成一团的冷粥。
“护士预估的苏醒时间有点偏差。粥有点凉,不要的话我去换一碗。”
吴复拨开放在柜子上的几个药瓶,默默地抱起那碗冷粥,凝视了它一会,然后露出一个坚毅的表情,好像马上要查分数的高考学生,说:
“我睡了几天?”
林诺笑了笑,说:
“您是昨晚7点左右昏过去的,现在是10点,0.625天。只是摔倒在泥地里崴了脚,没事的。话说回来,您的预言还真是够准的。”
吴复又恢复了那幅天下第一的自信表情。
“谢谢你的帮助和恭维,那样的大雨,不出事才比较奇怪。说吧,有什么坏消息。”
林诺没有问吴复怎么知道有坏消息的,他已经完全相信这位中年人阅读人心的本领,想必是自己的脸泄露了秘密。他说:
“泥石流把那条道压塌了,电话也变得时通时不通。早上的时候,宋玉打了十几遍电话才通了一次,给警察描述了一下情况。对面说那场暴雨影响严重,一时半会可能上不来,没法靠快艇直接冲上来了,正在申请直升机。时间大概要一周吧。另外,保安没有出现,大概被压在泥石流里了。”
吴复思考了一会,说:
“你怎么看。”
林诺说:
“理性上,我认为院长的死、我们被孤立的现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只是一点恶意和一点霉运的综合产物。感性上,我不认为事情会仅仅止于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的死。还会有其他的危险发生。”
吴复点点头,说:
“我是个感性的人。你如果有空,这几天请抽出时间来跟我调查调查。”
林诺苦笑:
“我也是个感性的人。”
吴复不带嘲弄和傲慢地笑了。这表情让林诺第一次将他和教书育人的大学教授联系在一起。忽然,吴复收起笑容,说:
“另外,我也有一条坏消息通知你。”
“什么?”
“我的营养剂过期了。麻烦你去找护士换一瓶。”
……
林诺换了瓶营养剂,顺便也通知护士吴复已经苏醒。护士知道以后,自己拿着小玻璃瓶前去帮吴复做检查了。林诺确认吴复有人陪,便也懒得回去,在楼下开始转悠。走在阳光灿烂的走廊中,他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短短一夜时间,院长死去的阴云便烟消云散,疗养院完全恢复了之前那宁静又安详的氛围。说来也奇怪,伊一虽然非常恐惧在死过人的地方过上一夜,但对在死过人的地方过上一星期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畏畏缩缩地叹了口气。就连亲眼见到尸体的李青和于力学,在得知要继续住在此地以后也没抱在一起发抖。
院长到底和病人们非亲非故,大家只是惊骇,不是悲哀,而惊骇是一种短暂的感情。当然,他们对于那个潜伏在暗处的杀人魔、或者说潜伏在暗处的鬼魂仍然心存恐惧,可这种恐惧与听一个恐怖故事的恐惧没有太多区别。毕竟,这个人的形象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并且和病人们没有任何仇怨。早餐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个谈资。
护士们似乎也完全忘记了冀北的存在,虽然稍稍显得有些悲伤,但她们依然在护士长的指挥下一如既往地完成每天的任务。保安室现在已经不可用,厚厚的淤泥将它、当天的监控记录、至今不知道名字的保安以及庭院的一半完全掩埋了起来。
物资方面应该不用担心。早上林诺问了下负责伙食的护士——此地是由护士兼任厨师,似乎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病人不需要吃什么豪华的饭菜,而工作人员身体健壮,也不需要精心饲育——她说前几天刚进了一批食材和饮水,加上保质期奇长无比的零食和罐头,可以坚持两个月。
走到娱乐室的时,林诺大吃一惊。于力学换了一身很不般配的花哨衣服,正坐在屋子中央。
这本身倒没啥,他本来就是这种人;问题在于,李青和石白两名漂亮姑娘居然围坐在他旁边掉小珍珠;更大的问题在于,身材高大的诺兰居然也在旁边一脸悲哀地看着他。
林诺和于力学对上了视线。他轻轻地拉上门,想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别装没看到!”
“少让别人替你解围!”
小情侣吵了起来。林诺叹口气,推门而入。
反正走廊里说不定藏着杀人犯,进去抱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