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必须指出,你的转述已经是三手货了,我基于此得出的任何结论恐怕都是值得怀疑的,不建议直接相信。另外,我现在行动不便,无法亲自去查看情况。”
听完林诺的叙述和疑问后,吴复靠着床头说。林诺吓了一跳,自遇见他以来,这人一直是“一眼看到底”“那当然”式的超级自负人,现在居然采用了这么委婉的说法。
吴复显然已经察觉了他的想法。
“那当然。我之前的结论都是基于充分的观察形成的,现在没有足够的情报,自然要谦虚一点,这是美德。”
林诺干笑一下,说:
“您说的是。您尽管说您的想法,我就是想看看新的视角。”
“好。诺兰的行为……我想了想,暂时没有办法找到合理的解答,所以还是关注无主饰品。任何奢侈品都是为了人而打造,所以第一个问题,它们的主人是谁?不要考虑太多复杂的条件,就用最自然、最直白的思路来考虑。”
林诺本以为吴复在设问,于是等了一会,没想到他一秒比一秒严肃地盯着自己,这才明白他在拷打自己,赶忙转动头脑。过了一会,他有点紧张地说:
“……呃,我没法确认,但最可能的应该是本院病人?”
吴复笑了笑,说:
“没错。若那些钻石、戒指不是伪造的,很难相信前来这样一个偏僻地方工作的医护会买得起。当然,院长老头应该有这个资本,但他已经死去。我不是说他死了跟他放没放首饰有逻辑或因果关系,但是死亡意味着无法说明。我们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去选择那些无法证明或证伪的说法。现在,我们知道首饰的主人是个病人。一个病人有什么要素?病症、入院日期、病房、负责医生、出院日期。所以,第二个问题,他是何时入院的?”
所以,为什么要搞这种一问一答的形式,我只是想单方面听你灌输……
林诺揉揉眉心,同时使用变脸将表情稳定在沉思状,免得上面这句吐槽也被吴复看出来。
是和自己同一批入院的吗?
排除自己和熟识的于力学,当天离的很近、身上没理由也看不出来携带大量首饰的李青、姐妹俩;再排除看起来第一次在商店外见到它们的石白、眼前的吴复。
若真是跟自己同一批入院的人所为,那就是宋玉。
若是比自己还早入院的……诺兰?
“比我更早一点。说准确一点,我怀疑这个人是诺兰。”
吴复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师模样。他轻蔑地拿起营养剂瓶,往嘴里扔入一枚草莓味的小糖片,然后将瓶子举到林诺面前。
“要不要补充一点糖分?”
“……不了,谢谢,继续吧。”
“仅仅就这个问题来看,诺兰是个不错的回答。但是,将目光放长远一点,第三个问题。我们已经问了首饰本身、首饰主人两个问题,现在该加入一个不解风情的第三者了。若有第三者将宝藏挖掘处来,主人会作何感想?”
“当然是可惜、憎恨……不对。他会感到,呃,开心。”
“用词不太准确,不过勉强算你过关。藏首饰的位置实在是太过粗劣了,以至于在上面绊一跤就会发现它们。不考虑主人是个智力障碍,他藏匿它们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让人发现。那么,当诺兰看到于力学戴着戒指大摇大摆走入娱乐室时,是怎样反应的?”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戒指,然后出言询问“你这戒指哪里来的”。
林诺猛然一惊,变脸也没维持住。这与首饰主人的心理完全不符。
吴复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好像他有长长的美髯一样。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不是诺兰。”
“那就只剩下宋玉了,其他所有人都被排除了……”
“谁说其他所有人都被排除了?”
林诺愣住了。同时,他也明白了吴复的意思。
“这所疗养院可不止我们一批客人。那个首饰,很有可能是之前的某位客人留下的东西。他在某个黑夜揣起戒指、项链,避开护士和病人,掀开瓷砖,将它们藏于此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诺沉默了。吴复确实给他带来了全新的视角,但这个视角引出的东西却这样令人捉摸不透。
迷雾仅仅是扩大了。
吴复冷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病房的墙壁。
“测试还没结束呢。最后一个问题,埋首饰的动机是什么?这也不算个问题,你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为了被人发现。”
“是的。去其他地方找找吧。餐厅门口实在是一个过于平庸的位置,我认为……他大概在不止一处埋了这些东西。”
有了目标,林诺精神起来。
“好,谢谢你。”
“对长辈说话记得用您。不用谢,我有这样的能力,不做点什么实属可惜。”
“……是,那您歇着。我叫护士来陪您,先走了。”
林诺干笑一声。他转身欲走,却听见吴复在背后说:
“另外,关于诺兰传播传闻的事情。”
“您刚刚说没找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没错。但你说得没错,诺兰的行为非常可疑,这个传言,很有可能是为其他目的编造出来的障眼法。”
“是这样,所以……?”
“所以,你要去确认传言的真假。若它是真的,倒也罢了;若它是假的,不仅诺兰越发可疑,还有其他麻烦事等着我们。”
其他麻烦事?
林诺开始还有些迷茫,然后便明白了。
院长的三条规则。它们,全部都依赖这条传言来解释。若这条传言失效,这些规则便重新退回了黑箱中。
“……我会铭记在心。那您好好休息。”
得到了巨量的信息,林诺一边告别,一边心事重重地走出病房门。忽然,吴复在背后说:
“去吧,加油。”
林诺楞了一下,然后不由得笑了笑。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吴复鼓励自己。原本沉重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朝吴复摆摆手,关上房门,从没有想过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