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以后,林诺忽然意识到,西楼的光照很差。东楼二层的走廊会开五个窗户,而这里同样长度的走廊却只开了三扇——而且还从内部被钉上木条封死。不仅如此,此地的灯光也更加暗淡。出乎林诺的意料,二楼和三楼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阻隔。
楼道里,他抬头盯着出口,握紧小刀,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前进,然后踏入走廊,转过身。眼前这条笔直的走廊和东楼的并无不同。然而,走廊的右侧并不是窗户,而是一扇扇布满灰尘的镜子,左侧则和东楼一样,是一排房间。
他们平时在东楼看到的西楼窗户,根本不是窗户,而是一面面用途未知的镜子。
这个狭长的楼层完全是个只有一个开口的黑盒。楼道口传入的阳光转了个弯,随着走廊的深入一步步变暗,最后完全消逝在漆黑的走廊尽头。
林诺迈出脚步。
走了几步,他就感到不对。
太干净了。
地面上仅仅积了一层薄灰,隐约还能看见一排排脚印穿插其中。林诺看过一些废弃大楼的照片。在风雨和时间的冲刷下,墙壁、天花板表面的油漆会脱落下来,让原本光洁明亮的白墙变得同老人的肌肤一般充满褶皱,同时在地上撒下斑驳的油漆片;贴在墙上的瓷砖有的脱落,有的裂开,大部分仍然待在原地,然而绝对会被不规则的灰尘抹得失去本色。
然而,此地却完全没有类似的征兆。林诺到底没有亲眼见证过寿命和王朝等同的混凝土建筑是如何衰老凋零的。但是,按王莓风的说法,三四楼已经被封闭几个月乃至一年以上,绝对不会仅仅积累这么一层薄薄的灰尘。
王莓风骗了自己吗?
还是说,有人在近期打扫过这里?
林诺经过几个空荡荡的房间。忽然,一张脸从走廊末端的房间探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了林诺一眼,然后藏了回去。
那张脸放得是这样低,如果房间里真藏了个人,他一定是正趴在地上,侧着身子伸出白而硕大的脑袋。
下午和煦的阳光下,林诺感到自己的心狂跳起来。他几乎不受控制地砸向电灯开关。整层楼顿时被昏暗的节能灯光笼罩。林诺看向走廊的尽头。那里的灰尘,被什么东西稍稍掀起了一些,正在灯光中漂浮。
他想要立刻拔腿逃跑,又不希望错过这个抓住犯人的机会。他站在原地,高举着手术刀,像刚出生的小鹿对着黑暗中的眼睛举起蹄子一样,恐慌又带着某种希望。
不知道站了多久,手术刀都快要被汗水浸得脱水,可那片灰尘没有再被掀起来过。
终于,林诺鼓起勇气,紧紧盯着那个房间,向走廊的尽头冲了过去。他粗粗扫了一眼,余光似乎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缩在角落。他不敢犹豫,一把将门关上,然后用全身的力量抵住那扇门,将手术刀随手扔掉,颤抖地掏出正确的钥匙,插入锈蚀不堪的门锁,猛地一转。
门“咔哒”一声锁上了。林诺长舒一口气,感到冷汗从额头淌了下来。他弯下腰,伸手去捡手术刀。可是,他刚要弯腰,便猛然察觉到不对。林诺颤抖地走向这一侧的墙壁,伸手摸了上去。
这根本不是墙壁。它也是一扇镜子。
可是,可是……
这镜子里没有映出他的身影,而是映出了一条空荡荡的走廊。
镜子里,走廊尽头的房间,一个光秃秃的、硕大的脑袋,正慢慢地探出门外。
之前看到的那颗脑袋,根本不是在走廊的尽头,而是在自己的身后!
林诺如堕寒狱。他急忙掏出钥匙,可却因手抖而将其掉在地上。与此同时,镜中的脑袋已经完全探了出来。
他猛地扑倒地上将钥匙捡起,咬紧牙关,终于找到了要找的那把,然后将其插入身侧的房门,狠命一拧。房门开了,林诺扑了进去,将门紧紧关上。铁门关上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那颗脑袋已经来到这扇门边。
这间房没有开一扇窗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林诺进来后,只感到一股刺鼻的恶臭铺面而来。还没等他熟悉里面的情形,一阵极其不规则、极其暴烈的砸门声便传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大门上,发现钢铁制的大门被砸的震颤起来,有些地方甚至被砸凹了下去。
林诺吓得往后一退,站在原地,屏住呼吸,不敢动弹。过了不知道多久,砸门声终于停下了。林诺松一口气,几乎是瘫倒在了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墙上的开关。天花板上的灯闪烁了几下,发出冷漠的白光。林诺环视房间,发现此处是一个手术间。一张钢铁制的手术床摆在房间中央,上面盖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白布。房间的左侧是一个钢铁药品架子,上面放着几瓶或者没有标签、或者标签褪色了的药瓶。
房间的右侧是一个与医疗床平行的,带滚轮的钢铁架子,上面杂乱地摆着形状各异的手术刀。房间的地板显然很久没有清理,不仅积攒了厚厚的灰尘,还随处可见褐红色的、青绿色的、棕黄色的污渍、碎屑。
林诺走近药品架子,拿下一瓶瓶塞着木塞、塑料塞子,装着或透明或浑浊液体的玻璃罐。其中一瓶的塞子掉了,里面空空如也。林诺将鼻子凑近瓶子边缘,闻到一股剧烈的氨臭味。
他反射性地捂住口鼻,连忙将瓶子放回药架子。
看来这就是恶臭的来源了。林诺虽然对氨的臭味能否保持这么久而感到困惑,可他毕竟不是个化学生,不了解其中门道。他思考片刻,将几瓶不知用途的玻璃罐放入口袋,打算带回去,让护士和病人们鉴定一下这些东西的成分。接着,他又走到手术桌边,挑选了一柄亮锃锃的刀子握在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稍稍安心。只要在这里躲上一个小时,王莓风便会发现纸片没有飘下来搭救自己。
林诺后退,倚靠在了医疗床上。忽然,他觉得自己压扁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他揭开白布,一股浓郁的腐臭飘了出来。下面是一截被压断了的,管状的、腐烂的东西。这截东西的另一头掉下了医疗床,通往床底。
林诺有些困惑,这是什么?
肌肉?不像。
肠子?不像。
……脐带?
林诺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战栗爬上自己的脊梁。他失声尖叫,然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