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典狱长。”哀叹天把一个机械帽盔带到我头上,“试一下效果。”
帽盔顶上嵌满了晶状物体。哀叹天把各个晶体的功率和强度的组合调校到刚刚好的数值。
“这是什么?”
“呵呵,”她深不可测的笑着。“我把她叫做[心灵电台],通过量子计算机将人脑海中的音乐补完并演算出来,这样我们就能听到人们内心或者深层记忆中的音乐了。”
“你哪来的量子计算器?”还没等她回答,帽盔上的晶体就被点亮,开始闪烁。哀叹天按下了按钮,帽盔连接的播放器开始运作。
是一段轻快悠扬的琴声。我认得的,是手风琴。随后是低沉的男声。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啊,这玩意居然真的唱出来,我那个世界的歌曲,已经多少年没听到了。
“能切歌么?这玩意。”
“当然可以,”哀叹天闭着眼欣赏音乐。“淳朴的民族音乐呢,我还以为典狱长那个世界的文明程度,印象中的应该是流行音乐或者电子音乐呢。”
我不好那口。“音乐又没有时效性。”
哀叹天点头赞同,“说的也是。”随后按下按钮切换歌曲。
[草原呀草原呀,
辽阔草原一望无边!
英雄们骑马飞过草原,
哎嘿,红军战士飞奔向前。
姑娘,请观看呀,
我们前面大路平坦,
看,这条大路多么遥远,
哎嘿,一路之上歌声不断。]
下一首。
[同志们,勇敢地前进!
在斗争中百炼成钢;
我们为争取那自由,
昂起头奔向前方!
我们全都来自于人民,
来自劳动大家庭;
我们的战斗的口号:
“团结得像一个人”,
我们的战斗的口号:
“团结得像一个人”。]
再下一首。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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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来回试了十几首后,哀叹天写完实验笔记,帮我把帽盔摘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要我帮您把这些歌做成磁带么?”
“啊,麻烦你了。”这装置没啥副作用,就是有点重还有点小,夹得我脑壳疼。
“怎么会麻烦呢,我还要感谢您配合我的实验呢。”说完她在我脸上吻了一口。“爱您哦,典狱长。”
肉麻的让我一阵鸡皮疙瘩。我用手擦了擦脸,问她:“这玩意做来干嘛的?”
“娱乐。”哀叹天说,“娱乐是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一个部分哦。特别是音乐这种艺术熏陶。”
我认可哀叹天的主张,生命中的那些无聊总是难以被消磨,如果没有娱乐,或者无法娱乐,我就会因为一些事情莫名其妙的崩溃,莫名其妙的委屈,会觉得什么事情都在与自己做对,悲伤的事时时刻刻在我内心上演,在无聊的生命中一点一点烂透。
“所以说,你口中量子计算器哪来的。”
“啊~那是与堡垒核心相连的系统……嗯,不如说整个堡垒就是一台量子计算器。总之它现在归我所有了,能做的事,很多啊。”她眼神飘向窗外,笑容难以捉摸,含着期待、热诚,还有鄙夷、蔑视……
“说起来阿黎什的那些枪哪来的?”
“嗯?啊,那些啊。”她回过头来,面向我。“是邦迪哥兵工厂先前的产物,我接手后因为要做别的东西,就把武器能卖的卖掉,卖不掉的全丢量子态空间里了。”
难怪都是些千奇百怪的枪械。
“门杰汀达的事你怎么想?”
“我和您想的一样。”她说,“表面上看来,先知只是在布教时遭遇了意外,我们没有足够的政治理由对群星教派发难,您作为至高典狱长虽有无限权利,但还是得保持中立态度,您与国会的关系本就尴尬,轻易对一方表露敌意不是好事。”
我现在都不自觉地询问哀叹天的意见了。她百事通的形象在我心中根深蒂固了。
“总感觉你什么都会啊。”我不由自主的感叹道。
“呵呵,我可是有全知之名的天才。”她沾沾自喜道,“先不用在意群星教派,不给他们机会和借口,自然也没法针对您。暗中阻止他们的计划就好,总会逮到马脚的。”
以哀叹天的口吻来看,四字神名势力同时威胁到圣和阿黎什俩人,果然不除掉不行啊。
“您在这啊,典狱长。”阿黎什也醒了来到餐厅,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和哀叹天聊了一小时之久。“啊,你也在啊。”她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哀叹天。
“按照家规,你现在可以叫我哀叹天姐姐了哦。”
“没有这种家规哦。”
不用我说,阿黎什也没打算理她,拿了面包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
“所以,在聊什么呢?”阿黎什问。
我正打算解释。“在聊阿黎什的床上功夫哦。”哀叹天又在犯贱了。
我和阿黎什不约而同地瞪着她。“唉~”她叹气,“这个时候应该来点可爱的反应哦,阿黎什妹妹。比如说‘讨厌~典狱长大人真是的~’或者说‘那,那个,昨晚人家很努力了。’这种让人怦然心动的话语。”
别恶心我了。真心想给她脑瓜子来一下。
阿黎什也是一脸嫌态。“我还在吃饭呢,”她说,“让我这么做还不如让我去死。”
死。我时常感慨这个字又难看又难听,还伤人。
我不经意间闪过的悲伤被阿黎什捕捉到了,她立马回到了以往的低温态度。“抱歉,”她脱口而出,“我没那个意思的。”
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挠了挠头,欲言又止,最终得出结论:“算了,我回房间吃去了。”
阿黎什在我出声叫住她之前快步离开了。都是我的错,我忘了情绪对氛围的渲染,也忘了阿黎什是个敏感的人。
“哎呀,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来着。”哀叹天有些惭愧,“还想她不在乎这种荤话。”
哀叹天也没有错。人与人交流就是会发生这种事,谁也没办法,心无旁骛互无顾忌的对话,太难了。
“那么,我先回房间了。”我也起身离开,只剩下哀叹天一个人在餐厅,闭着眼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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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以为等自己长大后就不会脆弱。然而长大就是一个接纳脆弱的过程,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脆弱。
时至今日,我仍看不得那些生离死别,那些淡漠不关心。当你走在街上,你看见坐在街边摆摊的七旬老太,她正好也在看着你,然后我们永远会反射性的撇开头。就是这样的脆弱。
“典狱长!”约尔德急急忙忙地进了房间。“我没迟到吧?”
不仅没迟到还来早了两小时。约尔德终于从工作室出来了,灰头土脸,衣服上都是没拍干净的木屑。
她还带了个木偶。精致逼真的五官,宽大的红色蝴蝶结,亮丽的褐色头发,一身优雅精致的连衣裙,上面满是金光闪闪的配饰,靠着球关节自由移动的肢体,被提线系在约尔德手中的十字架上。
“做完了?”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那些敲击和锯木声的成果。“像个活脱脱的小女孩。”
从这木偶的眉目之间,感觉到她样貌与约尔德的些许相似。特别是她眼睑下,以假乱真的碧绿眼珠与约尔德如出一辙。
这个木偶不仅四肢灵活,还会眨眼,转动眼球。让我不由得感叹约尔德的技艺,我已经完全把她当做约尔德小时候的样子了,忍不住的用手摆弄了起来。
木偶嘴顺着嘴角纹上下开合,开口说道。“上来就动手动脚啊,典狱长。”声音很像约尔德,但不是约尔德。“我还是喜欢之前那个穿西装,裙子老让我觉得下面凉飕飕的,妈的。”
妈的。
“约尔德。”我问她,“你应该不会腹语吧。”
“不会啊。我们家只会做木偶,卖给演木偶戏的琳婆婆和隔壁镇的小剧院。”说完,那个木偶自己爬到桌子上跟我招手。
懂了。“星彩。”
“啊?叫我干嘛。”木偶回我,声音带点狠劲,语气放荡不羁。“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在这?”
不是很想问,但还是配合她点了点头。
“多简单的事。我和约尔德同时存在,但是一副身体只能有一个意识,所以只有约尔德失去意识时我才能接手。也就是说如果有另一幅身体,我就能随时过来了。”
她正站在桌子上左三圈右三圈做着体操,似乎在适应自己的新身体。
“就是说你现在能自由行动了?”
“啊?怎么可能,我是通过约尔德与这个木偶建立临时联系的,她松开那个十字架我就会瞬间回去。这都不懂么?傻不拉叽的。”
“星彩!”约尔德历声命令道,“不准对典狱长这么说话。”
星彩无奈地摊手。“好好好,下次不敢了。”
“抱歉啊典狱长,星彩她不懂礼数,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育她。”星彩在后面偷偷做着鬼脸,像个野丫头。话说这木偶身体居然还有舌头。
在我观察木偶期间,约尔德也在观察我。“那个,典狱长……如果我说错了,请不要怪我。”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问道:“您刚刚是不是在难过?”
难过?我看起来很难过么。我思索最近发生什么难过的事,却没有结果。那约尔德为何会觉得我难过……
她温暖的手掌贴上我的脸,大拇指在脸颊轻轻摩擦。“您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有什么东西让您担忧了么,有什么东西让您烦躁了么?您现在连笑都显得疲惫了哦。”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约尔德,能让我抱一下么?”
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只能靠着他人施于的温柔,缓和着伤痛与孤独。但是,我仍然会幻想,让这份温柔永远在自己身边,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治愈我的孤独直到死亡。
我有着这样自私的一面。
“典狱长。”她抱了上来,一只手抚摸着后背。“我是属于您的,不需要问我的意见,如果我能安慰到您,幸福的反而是我哦。”
我的真身一定很丑陋吧,卖弄着悲情和寂寞,利用着他人的温暖和善意。明知这一点,却因舍不得放手,而不知悔改。没错,我就是这样的动物,生活在饥饿的夜晚中,他人的温暖如同光芒与食粮,一走进我的生命,便会让我心花怒放。
真的好想就这样拥抱一辈子。
“吁──”传来某人的嘘声,“典狱长宝宝哭哭,要约尔德妈妈抱抱,噫~羞羞脸。”
约尔德恶狠狠地瞪了星彩一眼,晃了晃手中的十字架示亿威胁。
“我是想不说话的,”她大幅度的左右摇摆,身体摆出夸张的动作。“但是小约尔,你全身木屑抱着典狱长真的好么。”
这话点醒了约尔德,连忙将自己退离拥抱。“典,典狱长…那,那个,我洗个澡再回来,我洗个澡再来……抱抱。告辞了。”
说完她就拽着星彩快步离去,星彩被她的晃得头昏脑胀,四肢乱跳,在出离门口的瞬间,还在空中朝我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于是,房间又只剩我一个人了。让人无所适从的安静。
但这种安静没持续多久。
“今天没人值班么?”朵洛丽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