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好啊,哥们儿。”通讯传来瓦尼斯惹人厌烦的声音。“上次说的事还记得不。”
啥事啊。“嗯嗯嗯,记得记得,可以挂了吗。”
“记得就好,”他说,“那你看下哪天合适,我让薇儿接你过来。”
“接我干嘛,还让薇诺奥拉来?”
“这么大个事总得表现出点诚意嘛。”不明所以,他为什么说话就是不加主语。
我一边口头应付着他,一边调看德萨克的发来的讯息,试图找出他所说的是什么事。
话说朵洛丽丝去哪了,怎么接个通讯人没了。我四处环顾,依稀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却不见人影,奇了怪了──
“我……!”
“咋了?哥们儿,没出事吧。”我的反应惊动了电话另一头。
“啊……嗯,没什么,养的小猫突然跑到脚边,吓到了而已。”我连忙解释。随后捂住通讯的话筒,对身下的‘小猫’说道:“先别闹了,我在聊重要的事。”
“又没事,您继续聊。”她使坏的笑,随后我的身下传来了吸溜声。“嗯……唔………”
“你妻子在旁边么?”瓦尼斯问,“怎么有奇怪的声音。”
“嗯,啊,对,我让她把猫带走,小猫在闹别扭呢。”我敷衍道,“没事,咱们聊咱们的。刚刚说到哪了。”
“聊到轮光大典让你在德萨克的宏伟广场演讲。”
轮光大典。德萨克王国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铭记建国初期那段惨烈历史,是德萨克法理、道德、信仰等一切思想的根基。没有先先烈们舍己为人的大义,就没有如今强大的德萨克,这个道理根深蒂固在每个德萨克人心中,因此在轮光大典,每个德萨克公民都将为前人们献上最崇高的致敬。
所以……他叫我干嘛来着?
“演讲,讲你妈了个头,你看我像是那块料么?还是在宏伟广场,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吧。”
德萨克主城的宏伟广场,足以容纳几十万德萨克公民。那是德萨克初代皇帝─曼伦。向人民宣布胜利的地方,也是如今德萨克皇帝在雷鸣般的称颂声接受任命的地方。
“我们不是在讯息说好了么?”啥东西说好了,“我问了你三次,你都说好,现在全部都给你准备好了,就等你来彩排了。”
我看到来件人是瓦尼斯看都没看随便回的。
“不是,这么大的日子,你脑子咋想的让我来演讲。”怒火盖过了我的懊悔,我对着他大声说道。“我可是半点演讲经验都没有,绝对会搞砸的我告诉你。”
“你现在可是大人物,我早就把你在德萨克境内宣传成救世的英雄了。只身一人对抗灾厄,将灾厄封印并感化成普通人。这个说法非常符合我们人民价值观,德萨克男女老少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就等着这次轮光大典你来露个头呢。”
又乱立偶像搞这种封建的崇拜。
“你这可是在利用我。让我以典狱长的身份在这种日子抛头露面,这要是引发国际纷争我可帮不了你。”
“没事没事,”他哈哈一笑。“这方面不用操心,你只要来就行了,详细的事项我会让薇儿转告你的。那我还要忙,先挂了。”
瓦尼斯轻浮的声音随着通讯关闭而消失,与此同时,我身上冒起两股火,一股火我咬牙忍了,另一股火在这之后倾泻给了朵洛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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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尔德在庭院搬运着花盆,让一些娇惯的花晒到更充足的阳光,又把一圈花坛的绿植移载到别处,将原本的花坛换上新鲜的土壤,种上一批新的植被。这些工作与其说是照顾花园,不如说是约尔德在努力让自己忙起来,这些被朵洛丽丝看在眼里。
“你对他们呵护有加呢。”她站在庭院与宫殿相接的走道,声音不温不火。
约尔德闻声望去,将手中的园艺铲放在一旁,站起身来拍打身上的泥土。她身着一件西北方的包身服,一种西北方的民族服饰,外貌上是一种束腰的背带长裙,在领口、袖边、以及整个前身都装饰精美的刺绣图案,颜色鲜艳夺目又绝不媚俗。
然后就是园艺用的头巾、围裙、手套。都是上次约会时买的。
“啊,中午好,朵洛丽丝小姐。”约尔德在阳光下朝她微笑招手,好生灿烂。“怎么在这。”
朵洛丽丝也下意识地回敬她一个点头,说道:“典狱长有事要处理,让我出来走走。”
她原本只是路过,仅打算默默地看她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说话了,至于原因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些都是什么花?”她走到约尔德旁边,却被她避开了。
“那,那个,稍等一下。”她将满是泥土的手套脱下,解开围裙在离朵洛丽丝较远的地方用力抖了几下,随后换上新的手套和围裙。
朵洛丽丝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到她整理完即将转身时,她又立马将视线转向脚边的花草。
回来的约尔顺着她的眼神看向一束寒玉玫瑰。“这种花来自隍岱。在东方原本开得很艳,但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只有这珠是开得最好的。”
“嗯。”她简单的回应,神情有些不悦。
“那个……是不喜欢玫瑰么?”看到她这样的表情,约尔德有些慌张。“那,这颗月珍珠,还有这朵红鸯如何?”
“啊,我并不讨厌玫瑰。”朵洛丽丝安抚道,“只是想起以前有个富豪,为了向我求婚将玫瑰铺满整个街,不小心想起来了,有点犯恶心。”
朵洛丽丝夸张的经历让约尔德不知该说什么,傻傻地呆在一旁,朵洛丽丝轻叹一声,继续安慰道:“花本无意争春,只是自顾自地开着,是人把花变庸俗了。但是你把这些花照顾得很好,我能知道他们对你的感谢。”
说完,约尔德不好意思地笑着。
朵洛丽丝美丽的金色瞳眸略过花园,有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一支外形奇异、繁复交缠的花蕾,在红色枯叶的包裹之中含苞待放。她从未见过这种花。
约尔德说,“这是幽昙婕兰,采自南方的密林深处,那里的地面终年不见阳光。这种花主要是用来入药或者炼丹。”
蓝玉玫瑰和皎月珍珠固然人人都会觉得赏心悦目,但这株婕兰却带着异域的神秘感,就像怒蚺三角洲沿岸的海兽百合,或者帕若萨的尸阴郁金香。奇花异草是朵洛丽丝游历时少有的兴趣。
“它身上有魔法?”朵洛丽丝发觉到这珠捷兰的异样,皱起眉头。
“嗯。”她回答道,“圣说这种花的魔力会让人暂时陷入回忆的幻象,但是没有危害。”
“可它的性格倒是挺恶劣的。”
约尔德歪头不解,朵洛丽丝也没打算解释。“我可以试试么?”
约尔德点了点头,将捷兰捧起,一颗颗含苞待放的花蕾像是在对她招手。
“朝它呼气就行了,脑海想着要回忆起的记忆。”她指了指花叶中的花蕾。
朵洛丽丝用手指轻柔地扶住花瓣。约尔德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向那朵花缓缓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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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就是痛苦。”小女孩自顾自地絮叨着。
这只是一句贯口,仿佛把痛苦说出来自己就不痛苦了。虽然她只有十三岁,但早已擅长想出些办法安慰自己,如果不这样,她的心灵可能随时都会失控。可是,今天所有办法不管用了。她必须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
她死撑着不哭出来,尽量避开与他人的视线,匆匆走向哨兵值守的城门。如果被人拦下,她有可能当场崩溃,干脆直接摘下面具。那倒也算是一了百了了,她心想。
好在根本没人察觉到她不对劲。她穿过拱门,来到城外的开阔处。
她远远地避开大路,走到了林木繁茂的山边,找了个角落。确认四周空无一人后,她终于忍不住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大颗大颗地流个不停。如果此时有人见到这个女孩,多半不会认出她是谁。大家都知道衡都的领主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养女,说她一个天真烂漫,开朗热情的女孩,受尽人民的爱戴。城里的人们把她比做太阳,是一道无忧无虑的晨光。
可她的另一面却没人知道,他们甚至无法注意到,自己对她的好感和善意是被扭曲的,是被某种丑陋的[诅咒]给曲解了灵魂。
她用薄薄的亚麻布手帕抹去眼泪,心中安宁了许多。她试着回忆今天发生的那件事。那时她正与同学在教室上课,目光却渐渐投向窗外。课程枯燥无味,远不及窗外那群紫红色的采蜜小虫来得有趣。小飞虫们飞舞着,一点也不整齐,但那乱哄哄、吵闹闹的状态却格外活泼美丽。她的目光追逐着小飞虫,陷入强烈而温暖的幸福感中。
她很喜欢这种温暖。动物和人一样,很多时候都是温驯的,他们的可爱像床垫里柔软的羽毛一样填满她的心。但是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小飞虫们突然开始在窗外不断冲撞着可碰不可见的玻璃,发了疯似的想要飞向她。
同时她还感受班上几十个男生的视线正在偷偷看着自己。
不!不要!仅仅在一瞬间,她发觉自己的[诅咒]又变强了。
这一切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她只有一次自保的机会,她得离开这里。于是她仓惶地站起来收拾东西。
“朵洛丽丝,”老师叫她,”你怎么……”
“活着就是痛苦,”她喃喃低语,来不及解释便冲出教室。
她在树林中擦干眼泪,平静下来。她继续前行,离城市越来越远。她静静地思考着这件事的后果。她未经许可闯出教室的新闻一定会让养父母知道。她会为她的叛逆付出怎样的代价呢?还是说他们会体谅自己。
不管如何,总好过另一个结局。如果她留下,她就会引起骚乱,走到哪男性都会跟失了魂一样跟过来。那样一来,每个人都会知道她染上了诅咒。
也就意味着,自己会受到修女会的审判。
衡都虽然是西北方国家,却与德萨克接壤而成为了属国。她见过修女,其中一些手持奇怪的装备,会将与古神有染的污秽驱逐出境,永远不得重新踏入这片土地,这片朵洛丽丝和她的家人无比熟悉的土地。
这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了。她将为有恩于她的养父母带来亵渎与耻辱。她害怕得发抖。她总是幻想可以住在世界上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拥有神秘天赋的人不仅不会遭到惩罚,反而能得到人们的敬畏,甚至光宗耀祖。但现实是她生活在德萨克,这里的人们对古神以及它肮脏的诅咒恨之入骨,视其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她胡思乱想,只觉得境况令人绝望。当她回过神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正义之女的巨像。这座巨大的雕塑历史悠久,被军队视为战争的标志。当军人们外出打仗时,巨像会一同参战。德萨克特产的摄魔钢塑成的巨像拥有扰乱魔法的能力,因此可以保护士兵免受法师的攻击。历史中正义之女有两位,眼前拿着剑的巨像是姐姐,她曾一个人拿着摄法钢所打造的装备,以一己之力铲除一整个法师组织。她如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战魂道的岔路口,此处与车水马龙的大路相隔甚远。
朵洛丽丝小心翼翼地靠近巨像。在她幼时的记忆里,这古老的巨人始终警惕而威严地俯视着一切。那种目光可以穿透她的皮肉,审视她的灵魂。
“这里容不下你。“正义之女毫不留情地谴责道。
尽管这声音是她臆想出来的,但她知道这是真话。无可否认,她就是个怪胎。她明亮的笑容与热情,一直与德萨克严肃自持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摘下面具。她在记事起养父母就一直让她待着这副从东方大陆渡来的法器。年纪小时,诅咒的威力微弱,面具尚且可以轻松地藏住它。现在,她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
负疚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朵洛丽丝抬头看着巨像。
“不管了,说出来吧!”她大声喊着。
这不象是她的作风。但这一整天实在太艰难了,她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她拼命地呼吸,感觉终于松了口气。但她马上就为刚刚的宣泄感到丢脸。”我在干嘛?对着一座雕像大喊大叫?”她一边震惊自己的行为,一边四处打量唯恐旁人看见。一年之中每逢特定的时节,这条路上会挤满慕名来此朝拜巨像的人。他们真诚地向这代表德萨克精神的标志石像致以崇高的敬意。不过现在,战魂道空无一人。
就在朵洛丽丝忙着打量四周时,她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喧闹声。她猛地抬头──声音是从巨像顶部传来的。难道巨像动起来了?然而只是巨像头冠上的鸟巢中鸟儿扑腾的动静。
朵洛丽丝喘了口气,四周不再有其他动静。或许又是她臆测出的声响吧,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心神恍惚。即便如此,她还是盯住巨像不放,想看看有什么新动静。
没想到真的有──一个男人从巨像身后走了出来。站在石像底座上俯视她,与朵洛丽丝对上视线。
女孩面色苍白,她能感觉到这个来自异乡的男人正在饶有趣味地打量她。这一次真的不再是她自己的想象了。朵洛丽丝好不容易才挪动双腿,飞快地跑了起来,尽可能跑得离那个男人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