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告诉我这样做的理由么？”
“嗯？您对我的动机感兴趣么？”她笑着，满眼欢喜，“既然是典狱长想知道的话，那就告诉你们吧。我啊，很讨厌古神哦……”
“那为什么？”
“但我更讨厌的，是德萨克的律法。发自真心的，讨厌它。”那是明目张胆的厌恶，宛如在她口中的是世界上最肮脏卑劣的东西。
“就因为这个，就打算颠覆德萨克王国，整了这一出？”卡洁愤愤难平，同时对她失望透顶。
“那个……你是谁来着？抱歉啊，我稍微有些脸盲。”她有些尴尬，敲着脑袋努力思索，“嗯……啊！卡洁.特琳娜。想起来了，当初你刚被纳入审判庭，受礼那天你正好抓捕了两个古神信徒，于是你就一手提着一个带到了教堂。哈哈哈，真让人怀念呢。”
她捧腹大笑，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才慢慢挺起腰，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嗯，是，就是你说的这样。”她说，“你们难道一点都没意识到么，这个口口声声喊着公平公正，团结友爱的国家。实际上处处充斥着不公，横行着成见与压迫。这个丑陋的国家，这个肮脏的律法，早就该接受审判了，这样看来，我只是行使我身为审判者的使命，你们不觉得吗？”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信徒们的沉默，和三人戒备的视线。
“哎呀，我冷场了吗？果然我没有幽默细胞呢。”她耸了耸肩，“不过小薇跟我一样，不会说笑话呢。德萨克不断发展，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然后一点点改变，最终能够让所有人都在和平中幸福生活。天真到让人，完全笑不出来啊。”
说完伊耶娜便看向我，她还没有展现敌意，至少目前还没有。
“所以理由我已经说完了，能将小薇交给我了么？朋友一场我不会杀她的，但是她后半生都得在牢笼重度过，哈哈，关押别人的公主被关进大牢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果然，轮光大典只是单纯庆祝的节日。”我说。
“诶，德萨克即使到了新国王手中，人民的思想仍然腐旧保守，怎么可能与外邦有更多接触。但是，典狱长，”她说，“那晚对您说的并非全是谎话哦，我想和古神信徒和解的事情是真的哦。”
她身后的信徒们开始躁动，眉目间的凶恶仿佛伊耶娜一下令就要我将我们碎尸万段。
“说到底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虽然我不喜欢古神，是这一民族对德萨克的憎恨各位有目共睹。因此我向他们伸出了手，既然同为憎恨德萨克的伙伴，为什么不携手一起颠覆这个王国呢？总之就是这样啦。”
“原来如此，阻碍轮光大典的举办，刺激国内矛盾，将西方监狱的罪犯化作己用，”卡洁说，“再利用古神信徒发动政变，计划是挺不错的，但你真觉得他们会让你独揽大权么。”
“请不要误会哦，”伊耶娜笑着说，“我对权利一点兴趣都没有呢。我会以审判者的身份将特权阶级的丑恶全部揭露出来，审判庭比谁都了解德萨克的虚伪，对吧，卡洁？”
卡洁修女瞥过眼去，不与她辩驳。
“这样一来，随着轮光大典的破产，旧制度的统治者们很快就会失去人民的支持和信任吧，到时候再将修女会架空？让古神信徒登上舞台？或许还会有新的盟友，获得新的军事力量，这样一来就能向雄都发起全面战争，改写那早该死个一千遍的律法，然后再杀光那些高高在上的王权贵族，嗯，这就是我的计划。”
我怒目圆睁，伊耶娜说的话让我震撼不已，真的可以这样么，身为审判庭的领导人，居然真的这么……
“哇──！吓了一跳呢，典狱长这么温柔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她回头看了看挤满大厅的人头，虽然这些都是伊耶娜的帮凶，但她并没有给他们好脸色。“您很生气吧，毕竟我欺骗了您，还要伤害您重要的人。等尘埃落定之后，我再向您赔礼道歉，至于现在……”
她转身面向数百名古神信徒。“把西方监狱翻个底朝天，找到小薇后解放监狱里的所有人，那些不愿意加入我们的就直接处理掉。好了好了，全都去吧。”
所有古神信徒都听从着她那随意的命令，拿着武器推挤着离开了大厅。这些人好像都很尊敬伊耶娜的样子，并非出于合作伙伴的那种客气，又说不出来是什么。不过我现在也没时间细想。随着最后一个信徒离开大厅，伊耶娜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大厅的门重重合上。
“虽然很想在和您多聊几句，但是先让我把计划完成，好么典狱长？”她俏皮地问道。
“小心！典狱长，”恩希利亚向前一步，“这个人，相当强。”
听到对自己的夸赞，伊耶娜露出孩子般沾沾自喜的笑容。
“呵呵，是的~之前也跟典狱长说过了，我还是挺强的哦。”
─────
无人的国会大厅。
奇异的灵光在黑曜石壁画的树状图汇聚，它从树根凝聚成向上蔓延成线，游走到树状图的中段，路劲转向了其中一根树枝，点亮了树枝对应的质点。
马蹄状会议桌中央的机关自动打开，立体的世界地图从地下浮现。被点亮的质点射出一道光线，照射在西方的德萨克王国。
─────
整个空间被黑暗的火焰点燃，被火焰腐蚀的碎石块从天花板坠落，一颗一颗，伴随着火星，落在地上后立刻化作灰烬。卡洁剑刃的金黄火焰在黑暗中失色。
黑暗在伊耶娜掌心凝聚，如同一团闪着银白雷电的乌云。她手臂一展，那团黑暗如彗星一般划过我们身边，像是故意打歪般将大厅身后的墙壁击个粉碎。黑暗所经之处，一片焦黑，燃烧的飓风充斥着伊耶娜的欢笑。
但是三名战士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举起武器面朝着她。
黑暗的火焰在审判者左眼燃烧，她漂浮在半空中，由摄法钢打造的房间在她烈火中逐渐软化成浆。空气在尖叫，某种危机向着我们袭来。
“在太狭隘的地方不好施展呢，”她话音一落，监狱的天顶已经被彻底融化，星星和月亮仿佛在恐惧，全部都躲在乌云后面，四周也只剩下残垣断壁，燃烧着黑色的火，和它黑暗的光。“现在如何？”
“伊耶娜！”卡洁大吼，声音在大厅的残骸中回荡。
卡洁的仇恨像激浪一样席卷而来。监狱的残骸只一个心跳间就变成了灰烬，被伊耶娜身边的焚风吹得一干二净。卡洁紧握着长剑，念了一段祷文，大踏步走上前去，满地的黑焰无法伤到她。
“果然是你先站出来呢。”伊耶娜的声音如同蘸了蜜。“毕竟审判庭的修女都很喜欢以弱制强的精神呢。”
伊耶娜的眼睛燃烧得更明亮了。“那些典故中，英雄们的绝地反击，究竟是以弱胜强呢，还是在以小博大呢，我们现在来确认一下如何？”
卡洁没有说话。伊耶娜大笑了起来。
“结果不用说也知道吧。”四周的火焰翕动着阴险的笑意。“那些经由前人美化过的故事，都是对理想的憧憬，是时候撕破那些甜美的幻想了。”
伊耶娜飘向卡洁，手心涌动着火舌，不断地像萤火虫一样散逸出去。恩希利亚和巴莉按兵不动，凡人之躯无法冲入这片火海。
卡洁先动手了。只一个心跳的功夫，她的身影便从一动不动变成了看不清的残影。她屈腿跃上半空，长剑向下斩出一道长弧。锋刃正中伊耶娜的头顶，却被迸发出的黑焰击开。
卡洁被甩到另一个房间的墙壁上。石墙被撞开，尘土顺着裂缝汹涌而出。巨大的石板从顶上砸下来。伊耶娜冲向前，轰隆作响的魔法射出了炽热的光线。火焰灼痛了卡洁，让她忍不住吼叫起来，她将闪着金光的长剑指向光线，然后两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能量撞到了一起。
一股魔法的冲击波爆发开来，狂风扫落叶般讲我们卷退。最近的建筑也被地表的震动推倒。几个古神信徒被波及，崩塌的建筑将他们压死。伊耶高举手臂，生出了黑暗之火，毫无目的的散射出去。
卡洁滚到一旁，躲过了一连串耀眼的黑色彗星。它们虽然带着冷焰，却一样可以灼烧。她及时地站起来，挥动剑刃撇开了又一串尖啸而来的黑暗法球。伊耶娜飘在她面前，不停地甩出闪电，一边放肆地大笑。卡洁刺出一剑，放出了燃烧邪恶的圣火。伊耶娜不痛不痒，左眼的火焰跳动起来，绝无黯淡的迹象。
卡洁一个箭步跃向伊耶娜。两人在空中缠斗在一起，又撞进了一个建筑里。巨大的撞击摧毁了外墙，顶端的巨石也滚落下来。他们撞到地面上，像是天空巨人的重拳一样，砸裂了地板。冠顶摔在地上，迸裂成锋利的碎片四射开来。其中一片插进了卡洁的大腿。她用力拔出尖块，鲜血从伤口流下来。
伊耶娜将石堆全部烧尽，飞腾到空中，甩出一道灼热的黑火，击中卡洁的胸口。她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了几步。伊耶娜放出了又一波来势汹汹的魔能法球，这一次则命中了卡洁的心脏位置。难以承受的剧痛让她跪在了地上，她的身上已经满是伤口。
她抬起头，周围熊熊燃烧，火岸对面是恩希利亚和巴莉焦急的眼神。“你的计划不会成功的，薇诺奥拉公主已经被我们藏起，你找不到的 。”
“不可能永远躲藏下去。我会找到她，不能让德萨克代表压迫的血统存在。”
卡洁平举剑，上面的宝石在挥击下已经布满了裂纹。
“我将拼死阻止。”
“我若真想让你死，你根本站不到现在哦。”伊耶娜的手臂伸向背后，一次次地放出光芒耀眼的法术。卡洁尽力奋战，却不能挡下全部。
伊耶娜飘近她，说：“你明明知道律法的不公，身为审判庭的一员，贵族的特权你心知肚明，究竟为何要袒护他们呢。”
卡洁大吼着重新站了起来。一根火柱从伊耶娜脚下腾起。千万个太阳般的烈火吞没了她，正义之女的圣火让她感到疼了。
但还不够，永远都不够。伊耶娜游刃有余，实力深不可测，而刚刚那一击卡洁几乎尽了全力。
伊耶娜手臂一横，卡洁已经无力抵抗了。伊耶娜的魔法把她举上高空，然后砸进了监狱的废墟里。巨石砸在她身上，她感觉自己的筋骨如同朽木一般轻易地折断了。
卡洁在一地碎石中喘息着。她的腿已经断了，左臂无力地垂在身旁，从肩膀到手腕都碎了。她努力地想用另一只手撑起自己，但从她脊柱的断口传来了白热般的疼痛。这些伤口是可以被济世庭的修女治愈的，但她怕自己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堕落得太深了，卡洁。”伊耶娜靠近她，指尖不停地滴落着液态的火焰。“所以，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为德萨克尽着毫无意义的愚忠。”
“事态不会按你的预期进展的，伊耶娜，如果现在不阻止你，德萨克必将陷入混乱，你会给德萨克的人民带来痛苦。”卡洁咳出一大口血。“贵族的特权我当然知晓，但我不需要为他们负责，我要阻止的是你的背叛，还有你对德萨克的伤害。”
伊耶娜像是彻底失去兴趣。她落到地上，随着她一个响指，火海荡然无存。巴莉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她立马冲向伊耶娜，剑锋指向她的后颈。
“别！”卡洁大喊道。
剑刃在触碰到伊耶娜肌肤的一瞬间崩毁，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声响指，巴莉被凭空的爆炸击飞，落到地面后顺势滑出几十米远。恩希利亚在那瞬间抬起腿，但又立即收回，她在保护我和掩护战友间挣扎。
“啊，不玩了不玩了，”伊耶娜突然闹起了小孩脾气，“和你们打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看向我，露出不可揆度的笑容。
“规则这种东西真是麻烦呢，对吧，典狱长。”她说，“看着人们奉献出生命，自己却被规则所限，即使您是如此地想要出手相助。我知道的，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呢。”
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和灰烬，用手指潦草的梳理自己的头发。时不时对上我的眼神。
“哎呀，让您看你不得体的一面了，啊哈哈，明明不想在典狱长面前当坏人的。”她困扰着，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喜笑颜开道，“不如这样吧，作为失礼的补偿，我送您一个情报，整个德萨克只有瑟爱尔知道哦~”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她举起食指，放在唇前。“我是──”
她的声音附带着魔力，非常微弱，但足以让没有佩戴摄法钢装备的恩希利亚，以及身受重伤的巴莉和卡洁陷入昏睡。这是她只对我一人倾诉的秘密。
“──我是，凡人女子与古神诞下的女儿。”
她微笑着，在焦黑破败的废墟下，她黑发中那一簇红色格外显眼。我看着她，孤身一人站在废墟中，长裙和头发随着冷风摇曳，我感到一阵悲伤，这份悲伤不是来自我的，而是来自我眼前的人。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我能算是非人存在了吧，”她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却似有曾经声嘶力竭哭喊过的嘶哑，那是我不知晓的苦涩。“这样的话，您应该有理由出手了吧。”
我望着她，望了又望。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好像让她有些慌张。
“诶？这样还不够么，难道我这种混血很普遍么？”她惊慌失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没事没事，我还有一个压箱底的秘密，这个肯定够让您出手了……”
天空亮了，并非星星和太阳的光芒，而是耀眼的金色极光，在遥远的宇宙中亮起。我抬头望去，群星景象壮阔，炽热的彗星在漆黑的画布上飞驰，勾勒出美丽的线条，那是凡人穷尽一生难得一见的绝境。
圣。
她站在我与伊耶娜之间，没有面对任何一方，抬头看着天空。
“煌蛛神被驱逐前曾与一名凡人女子苟合，他们的孩子被藏在扭曲了岁月的古墓，直到古墓被打开，时间的魔法失效，孩子才正式降生，带着古神之血长大，”圣将伊耶娜的话继续下去，“伊耶娜.伊莲娜。你既是不朽之人，又是道反天罡的大逆，同时还是……”
空中的景色印在她神眸，群星在她眼中闪耀。圣转向伊耶娜，道出了她最后的秘密。
“第五灾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