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紧凑生活的空档期总会去一家很小的熊猫主题奶茶店坐一坐。它小到所有的工作人员只有一个老板,小到里面只有一张小桌子和四个座位。
几年下来我和那个总是盯着熊猫摆件发呆的老板姐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午后我会戴着耳麦和压住半边脸的黑色渔夫帽坐在店里用老板的大记事本写着随笔,困顿时便伏在桌子上小憩一会。
等我醒来时老板会把刚刚烤好的巧克力熊猫曲奇摆在我的面前,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独属于两个在这里消磨时光之人的默契。
在那个闷热夏季的午后,我贪恋着店内23度的空调,吃了老板烤给我的巧克力脆片后便睡着了。
直到几个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声音将我吵醒。
“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坐一会呀,外面好热的。”
“可是我们四个人啊,这里还坐着个姐姐呢。”
“那没办法了……买完奶茶就走吧。”
尚未完全清醒的我眯着眼睛,慵懒的把盖在脸上的黑色渔夫帽略微抬起了一角。
“嘘……你们把这个姐姐吵醒了。”
我顺手抓住了在我身边的女孩子的手,用着刚睡醒有气无力的声音对她说,你们坐,我缓一下就走。
“啊,不用的姐姐……那个……”
被我握住手的女孩子略显慌乱的谦让着,抽出的手碰掉了我盖在头上的渔夫帽。
“对不起……我帮你捡……”
“没事的。”
我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靠到了吧台上,软塌塌的把胳膊挂在了老板的等身大熊猫玩偶上。
随后一杯温热的牛奶贴到了我的脸上。
我想喝冰的,但是老板总是用老妈子的语气和我耐心的说喝热的对身体好……
我小口小口的喝着热牛奶,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放着舒缓的音乐。
我对着大姐姐挤了挤眼睛,于是老板无奈的把她的小靠椅推了出来,让我坐一会儿。
我听着旁边四个女孩子玩游戏时吵吵闹闹的声音,微笑着把已经空了的牛奶杯递给了老板。
“我先走了,明天见。”
“好,明天见。”
正当我打算离开时,一股小小的拉力突然扯住了我的西装袖子。
“啊,那个,姐姐你要走了吗?”
“嗯?怎么了吗?”
“就是……姐姐能不能加个v?”
之前被我无意中握住手的女孩不好意思的扫了我的好友码,随后说了句白白就扭过了头。
我笑了笑,学着19世纪枪手的样子把左手揣在西装风衣的兜里,右手抬起,把黑色的渔夫帽扣在了头上。
我是居纤叶,我这么说。
她可能没有想到我上来就说真名,正在输入中的状态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后才和我说了一句话“我叫阚静。”
……
在几次闲聊过后,阚静似乎把我当成了可以任意倾诉撒娇的姐姐,这种能够被人依靠的感觉我并不讨厌。
我依旧会在某个午后来到熊猫奶茶店,白嫖老板的曲奇饼,用店里的记事本写下一些灵感突发时的故事。
老板把刚热好的牛奶放到了我的手边后和我说了一句“对了,上次你走了之后那个小姑娘把你写的那些随笔看完了,还和我打听了一点关于你的事。”
“嗯……然后呢。”
那本写满了我随笔的大记事本就摆在小店里唯一的桌子上,任何人把它翻开品读后的赞叹或是嘲笑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把脸贴在了老板的熊猫布偶上,软塌塌的趴在了桌子上。
“……她周末来过这里几次想要偶遇你,但是每次你都不在。”
“啊?”
我感觉很疑惑了这就。明明有联系方式的,为什么见面还要碰运气呢?
于是
——你在哪里?方便出来吗?
——我方便……怎么了吗姐姐?
——方便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在之前那家奶茶店。
趴在桌子上,我把消息发了出去。
“不愧是你。”老板吐槽。
在我吹着空调迷迷糊糊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店门被推开时带起的热浪扑在了我的脸上,随后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来,吃饼干吗?”
“好的……那个,姐姐找我有事吗?”
“没事,找你聊聊天。”
“六。”这是老板阴阳怪气的。
阚静小心翼翼的拉开椅子坐在了我的身边。
随后我抬起手,把一杯温热的抹茶牛奶贴在了她的脸上。
阚静与我从那本厚厚的随笔聊起,她很喜欢我写的文章,希望以后我写完可以第一时间给她看……
没什么营养的灵感要多少有多少。
所以我喂给了她一块曲奇饼,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从店里出去后,阚静拉着我四处闲逛。她是从别的城市考来这里上高中的,一年多下来出来闲逛的次数也不算多。
我带着她在这对于我来说也略显陌生的街道上漫步着,带着她去了趟当地还算有名的夜市,在路边的小摊上我买下了一顶熊本熊的渔夫帽,顺手扣在了她的小脑袋上。
“唔……姐姐?”
“嘘——送你了,等下我送你回学校吧。”
自那天分别后,周末的熊猫奶茶店里总会有着一个戴着黑色熊本熊渔夫帽的女孩坐在我的身边。
她和我共用一对耳机,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歪过头安静的看着我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
“写满了,送你了。”
我把已经被文字染成黑色的记事本推给了阚静,仿佛完成了什么事一样松了一口气。
“真的可以吗?那谢谢姐姐——”
“喂,等一下,那是我的!”
老板突然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一只手按住了桌面上的记事本。
“何铃?”我皱了皱眉头,扭头看过老板时留下了一个不满的眼神。
“这,这样……那,那还是给老板姐姐留着吧……”
阚静被吓了一跳,低下头尴尬的说了一句话后就站了起来“我先走了那就……姐姐下次再见哦……”
盯着那个好像小动物逃跑般的女孩子背影,我没来由的有些生气。
“你怎么回事?”
“我……你不去追她吗?”
“不急。所以你在犯什么病?”
“我没有……这个本子本来就是我的。”
何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她只是低下头,双手紧紧的抱着那个本子。
我抬头诧异的看了一眼何铃慌张的样子,突然间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小静她是外地来这里上高中的,下周就要放假走了。”我平静的和何铃说。
“对不起……”
“没事,我回去再和她说吧。”
……
在我送阚静上了高铁后,我便回到了店里。
那本写满了字迹的记事本不知所踪,桌子上摆放着的是一本崭新的熊猫图案记事本。
我摸了摸封皮,细微的感受了一下皮革带来的触感,何铃就坐在柜台后,低下头看着熊猫摆件发呆。
我没有说要走,何铃也没有说什么时候打烊。
我就这样坐在那里发着呆,看着何铃应付着偶尔推门进来的顾客。
直到街灯一盏一盏亮起,将夜色的边缘渲染成昏黄。
“要一起吃个饭吗?”
我盯着被风吹起的书页,说出了今天和何铃相遇后的第一句话。
“……好。”
于是何铃开始麻利的收拾起了东西,准备闭店。
何铃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拉着她扭头走进了奶茶店隔壁的砂锅煲。
“……就吃这个吗?”
“对,就吃这个。”
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我身边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何铃“要不你想吃什么?”
“……没有。”
我点了一份牛腩煲,加上些杂七杂八的配菜和两瓶花生露。
“我们好像已经认识七年了。”
热气腾腾的牛腩煲在玻璃墙上渲染出一片水珠,正在小心翼翼的吹着肥牛片的何铃抬起头,愣住了。
“你以后要一直在这里开奶茶店吗?”
何铃呆呆的看着我,好像并没有思考明白这个问题的转变。
“应该会吧……虽然赚的不是很多,但是够用了……门市也是我自己的……”
“我要走了。”
我无奈的笑笑,扭过头看向窗外。
“你去哪?”
“我去沈阳,工作。”
“啊……”
随后的便是我意料之中的沉默。
“……那你还回来吗?”何铃小心翼翼的发问,眼睛中好像泛起了一丝水雾。
“假期会回来。”
“……好。”
在我离开之前的日子里,每个下午我都在奶茶店的桌子上对着尚且空白的记事本写写画画。
何铃总是一副想说什么的表情,却又憋着话说不出口。
最后在离别时何铃也只是塞给了我一大袋子曲奇饼干就匆匆的闭店了。
……
年前我用上了今年的年假,提前从单位回了家。
当初新换上的熊猫记事本里已经布满了娟秀的字迹。
“那是小静写的,她知道你走了之后还在店里哭了呢。”
何铃端着一盘奶油泡芙从柜台后走出来,我顺手拿起一个塞进了嘴里。
“你怎么不烤曲奇了?”
“这不是你走了……小静爱吃这个。”
何铃咬了咬嘴唇,埋怨的站在一旁瞪着我。
我一页一页的翻着,仿佛能看到阚静学着我坐在这里时认真的一笔一划书写时的身影,已及那份好像要溢出纸面的思念。
“她都高三了,你也不让她多学学习。”
“你高三的时候不也是天天不务正业么。”
“行,是这样的。”
何铃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
“之前那本,我给小静了。”
“你又不要了?”
“没有……”
何铃拉开椅子在我身边坐下,双手捧起脸看着我。
“因为说不定,等小静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就见不到她了。”
我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拍了拍何铃的脑袋。
“不错,长大了,很懂事,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我比你大啊!”何铃鼓起脸,气呼呼的扭过了头。
临走前何铃把记事本塞在了我的怀里。
“小静写的这本是给你的,拿着吧。”
我摇了摇头,又把记事本推给了何铃。
“放你这,我懒得拿,以后回来的时候我再看。”
“嗯……好!”
我与何铃相识七年,何铃长我六岁。从当初我带着山崎雪第一次踏进店门至今,何铃见证着我虽然缓慢的成长。
没什么朋友的她总是期待着在某个午后会有人推开店门与她促漆长谈。
虽然缓慢,然而至今我仍在前进。
可是那个熊猫般的女孩仿佛就永远留在了那里——七年的时光中是一成不变的日子。
“从认识你开始我就知道你迟早要走的。”
最后何铃哭着对我说
——所以有些话你应该明白吧
——为什么你要一直来我这里坐着啊
——为什么你最后还是要走啊
——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才说不出口
——我好寂寞
——别走。
……
等到周末时,我带着阚静四处逛了逛,吃了顿烤肉。
“姐姐,明年夏天你还回来吗?”
“应该,不回来了。”
“好叭……”
阚静失落的低下了头“姐姐我明年就高考了。”
“嗯,加油哦。”
“高考走了以后,说不定就见不到姐姐了。”
啊,又来。
“那个,姐姐,以后还可以看到你写的文章吗?”
“我微信发你。”
“其实当初我看了姐姐写的文章之后突然感觉……就是姐姐你——”
我夹起一块烤肉堵住了阚静的嘴。
我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这样的场景我已经经历过不少了。
何铃确实是有着身为成年人的考虑的,所以她会把想法憋在心里。
但是阚静还小,所以我会负起成年人的责任,那就是不让她把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