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到岸上的了，在意识远去之前，我的记忆中只有渐渐失去温度的她的身体。
没有一丝温暖的白炽灯光穿透沉重的眼皮，强硬地将我从黑暗中唤醒。睁开眼后，所见之处尽是一片纯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床单和被褥，还有透过白色窗帘照进来的白色阳光。
……我是死了吗。
并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她。
我下意识地试着抬起被子弹击中的右臂。结果还不错，虽然从肩上传来阵阵剧痛，但至少还是可以活动的。
“醒了吗？”
似乎注意到我发出的声音，一旁大概是护士的女性走到了我的床边。她的语气让我觉得很亲切，那种并非出于自己意愿，但为了让病人安心而做出来的温柔声线和曾经的我有几分相似。
她似乎在捣鼓着我身上的什么仪器，但平躺着的我看不到她的动作。
“身体感觉怎么样？有哪里痛吗？”
她的上半身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没有了眼镜的帮助，我这六百度近视的眼睛几乎可以说是六亲不认……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是她那黑色的头发和依然是纯白的护士服。。
“痛吗……那当然是哪里都痛啊……”
我想尝试着坐起身来，但背后传来的炽热痛感让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吗，那么还需要止痛药……能吃得下东西吗？”
吃饭吗……
虽然肚子里空空如也，但自己此时并没有什么食欲，所以我吃力地摇了摇头。
说起来当时出门的时候就没有吃午饭啊，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没有食欲……”
一旁传来唰唰的摩擦声，她是在写着什么吗？
“您已经昏迷整整一天了，虽然一直用输液保证着能量的供给，但建议等有食欲了之后还是去好好吃饭。”
一整天……吗……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十分微妙的时间。
“请问……和我一起被送来的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只有您一人。”
在短暂的沉默后，她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但从她的沉默中我就大概明白了……小千她多半……
“这样……啊……谢谢。”
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我坐了起来。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悠闲地躺着的时候，那个神秘的少女和追杀她的那群人的身份，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调查……不能让小千就那样白白牺牲。
“张督察！”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正在准备药品的护士和我都被吓了一跳而往门外望去。站在那里的是我的几位下属，他们穿着制服，看上去很焦急的样子。
见到我的样子，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其中走进来的几人像是他们选出的代表，若是走廊外的人全部挤进来的话，恐怕这整个病房都站不下吧。
他们不停诉说着有多么担心我，属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在我的印象中，自己从来都只是板着一张脸对他们发号施令，我自认为和下属们的关系不是很好，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看望我。
“抱歉，稍微让一让。”
护士从几人之间挤到了我的面前，她的手中拿着几个药瓶递到了我的手里。
“虽然我个人建议您再多住几天养伤……但想必您还有事情要忙。这里是一些止痛和消炎之类的药品，请注意按时服用。”
“谢谢……”
在其他警员的协助下，我立刻办理了出院手续。不得不说那位护士的止痛药十分有效，原本身上的剧痛在吃过药之后也变得可以忍受了，只不过副作用似乎是会让人犯困，导致回警务处的路上我几乎是睡过去的。
仅仅是离开了一天，却似乎过了好长时间一般。再次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上面似乎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但实际上这里和我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桌上那一盒炒饭。
随处可见的白色饭盒，在饭盒上面摆放着一双一次性竹筷，而里面装着已经冰凉的炒饭。连窗外的阳光都似乎在强调着这盒随处可见的炒饭，如聚光灯一般照射在饭盒上。
先前在医院知道小千的消息时倒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但看到眼前这盒在这里静静地等待了我一天的炒饭时，我才深深地意识到，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坐在冰冷的座椅上，我打开了饭盒。虽然已经凉透了，但在打开盖子的一瞬间还是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香味。
……好吃。
这真的是食堂的炒饭吗……我不禁这么怀疑。
“……嗯？”
我注意到另一件不属于我桌上的物品。那是一个扁扁的金黄色小盒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闪眼的反光，让我得以注意到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拿起那个盒子后，我确认了心中的想法。咔嚓一声打开位于顶部的小盖子，装在盒子中的是零零散散几支细长的女式香烟。
这是小千的香烟盒。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有别的什么含义，总之她就这么将这个盒子留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说起来我记得抽屉里有她落下的打火机……啊找到了。
犹豫了片刻，我从盒子中取出了一支香烟，捏在手指之间来回把玩了几下后，我还是下定决心将滤嘴含进了双唇之间，然后点燃了它。
“……咳，咳……唔……”
果然还是很呛……
我记得自己曾经出于对小千的身体着想而劝她戒烟，但被她以十分离奇的理由拒绝了。
——“因为老张很讨厌烟味啊，但在我抽过烟之后和我接吻的表情很有意思，所以我才不要戒烟。”
这家伙心眼意外地很坏啊……从那时开始我就这么想了。
……越是回想过去的事，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不知不觉间嘴里的香烟已经燃烧了大半，没来得及抖落的烟蒂就这么掉在了桌面上。
是不是该买个烟灰缸了呢……这么想着，我望向了阳光明媚的窗外。长长地一口气吐出了口中的烟雾，白色的雾气弥漫在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烟雾四散开来，让小小的房间像是笼罩在云中一般。
“…………雨停了啊……”
叩叩
嗯？
是我的错觉吗？办公室的门似乎被人敲响了。
叩叩
不，并不是错觉。
我看向门的方向，半透明的毛玻璃门外站着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虽然看不清长相，但从体型和身高来看似乎是一位女性。
……谁会在这个时间找我？
“请进。”
“打扰了。”
那是一个十分冷淡的女性声音，看来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
但随着门被打开，当门外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彻底地楞在了原地。刹那间我甚至忘记了呼吸，下意识地摒住了气息。
显眼的灰白色头发，干练的黑色西装配上简洁的白色衬衫，即使我一万个不相信，但当我看到她的脸时，我难以控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千？”
面前的这位女性有着和小千完全相同的脸庞和五官，发色和穿着也完全一致。我脱口而出小千的名字，但下一秒我就意识到，她虽然和小千长得十分相像，但她绝不是小千。因为她那张和小千一模一样的脸上有着和小千截然不同的表情。
冷淡？漠然？还是因紧张而绷着脸？无论是哪一种都和昨天为止还见得到的小千温暖的笑脸截然不同。若要举个例子的话，小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而面前的她却像是一座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峰，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
“您就是张督察吗？”
她一开口，就立刻抹灭了我最后的一丝幻想。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小千她只是戴了一顶假发，像往常一样对我恶作剧而已。
但她的声音和小千完全不同，声线的区别无情地告诉了我她们并不是同一人，而且小千也不会这么称呼我。老张，景岚……虽然在独处的时候还会亲昵地叫我亲爱的之类，但她从来没有叫过我“张督察”。
她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到了我面前，上面是一张记录着她个人信息的档案。而随着我越来越往下看去，我就越来越感到难以置信。
原就职地：港岛警务处鉴定课，因个人原因申请调职。
亲属：姐姐-林千景。
姓名——
“林千语，法医。今日起调职来搜查课接替姐姐的职务……”
她底下了头，长长的灰白色头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在片刻后，她重新抬起了头。
而她的五官，竟变成了自己无比熟悉的，原以为再也无法见到的笑容。
“请多指教，「老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