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门外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
“来了来了。”
是委托人终于来了吧?
这么想着,我挣脱了落阳的臂弯,跑去打开了门。
“欢迎……哎?”
打开了吱呀作响的铁门,门外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让我愣在了原地。
虽然她的穿着和几天前所见时不同,但那头银灰色的头发,和那张曾被我误认为幽灵而让我印象深刻的脸……是千语?
“抱歉,路上实在是太堵了……那个,是叫安娜?”
千语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我道着歉。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之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安娜斯塔西娅·艾尔西,叫我安娜就好。请进吧。”
我让开了位置,示意千语坐在了我和落阳的对面,而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几杯茶水。看来落阳她也不是只会装傻啊。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千语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
“那个,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我疑惑地问向千语,而回应我的则是一张更加疑惑的脸。
“……居然没发现吗?”
她从身旁的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化妆镜递到我面前。接过镜子的那一刻……我立刻就跳了起来冲向了洗手间。
“落阳——!待会我再收拾你!”
在卫生间的梳妆镜中,我在今天早上洗漱完以来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自己的脸。先不说自己那一头凌乱的头发和外套上被扣进错误的孔中的纽扣,让我一瞬间跑出房间的,是镜子中自己唇边的几个十分鲜艳的口红印。仔细看看……不止是嘴唇旁边,两侧的脸颊,下颌内侧,就连衣领下方的脖子上都隐约能够看到红色的吻痕。
…………身上,应该……没有的吧……
在景岚小姐的店里把衣服脱掉,总觉得像是变态一样……要说的话刚才就已经脱过一次了……不过那是落阳干的所以不算。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脱下衣服去确认身上的情况。
这家伙……明明早上起床的时候还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怎么还有时间涂口红啊!说起来她平时明明没有在用口红的啊,难道是早就算到这一步了吗……不可能吧……
突然……感觉她有些可怕……欲望怪兽吗这人……
花了一段时间,整理好头发和衣服,仔细地清洗掉口红的痕迹之后,我再次回到了落阳和千语所在的房间。
“啊,回来啦~?”
推开门,迎接我的是落阳灿烂的笑脸,然而现在我一看到这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落阳……”
我走到落阳身后,双臂绕过她的脖子,整个人趴在她的背上。
“哎?小安娜,现在还有客……咕唔人?!”
……然后我用手臂勒住了她的脖子。
“你还知道有客人啊?!有客人还这么干啊?!”
“唔唔——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道歉呢?!”
“对——唔——起——!”
“哼……”
听到她的回答后,又过了一会我才放开了手。
嘛……虽然我并没有真的用全力就是了。就算落阳她做出这种事,我也还是舍不得真的对她动手,只是象征性地用了点力气而已。而落阳她肯定也是知道的,愿意配合我玩闹这一点也是我喜欢她的一个原因就是了。
“二位感情真好呢……”
啊,似乎玩得太过了啊……千语也差不多等得不耐烦了吧。
“落阳……”
在最后,我悄悄地把嘴移到了她的耳边,轻轻说着。
“晚上给我等着。”
“那么……千语,没错吧?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吗?”
调整好状态后,我坐回了落阳身旁。面前的千语正端着茶杯,撇着头看向窗外,似乎是故意移开了视线。
不过,总觉得她是不是和几天前见到她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我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庞,确实是那个千语没错……但是她的氛围,还是说气质比较好呢,总之就是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同,似乎并没有那种有活力的感觉了。
“有事……啊。嗯,是这样没错……”
她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嘬着杯中淡黄色的茶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与其说是有什么事……不如说是想请你们听我发发牢骚而已……”
“……欸?”
听到千语的回答,我和落阳都有些惊讶……发发牢骚,也就是说只是想找我们聊天?那也没有必要专门来这里吧?而且……
“为什么是我们?”
落阳说出了我正在思考的问题。
“嗯……你们知道我姐姐……千景和张警司的事吧?”
“哎……你听到了吗?”
“这店的隔音很不好啊,听到也蛮正常的吧。”
她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我们,搞得我一时间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客人。
“姐姐她,其实还活着……在这里。”
听到前半句话时,我和落阳都震惊地几乎拍案而起,而在千语吐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我看到她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在这里是指……活在她的心里之类的?只是单纯地在说自己很想念姐姐吗……
“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字面意思……”
说着,她解开了外衣的纽扣。
“等,等下,千语?!”
看到她突然开始脱衣服,我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她,然而在她扯开领口,露出胸膛前的那一刻,我乖乖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在那白皙的皮肤,胸口稍微偏左一些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道往下方延申着的红色伤疤。
“心脏……这颗时至今日依然在我身体里跳动着的心脏……是属于姐姐的。”
在毫无征兆地说出了这么沉重的事情之后,她的依旧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地穿好了衣服。而我这边则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了……
“姐姐性格开朗,身体也很好,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而我不一样,不仅怕生,性格阴暗,不擅长和人交流,而且从小就体弱多病……但即使这样,姐姐也并不嫌弃我,一直都在照顾着我。在我还有印象的童年时光里,自己几乎一直都躲在姐姐背后。”
是个很温柔的姐姐呢……而且和景岚小姐描述中的那个千景小姐也很相符。
“但是姐姐总不可能一直保护着我,长大之后我们自然要踏上不同的道路……姐姐秉持着「想要保护他人」的想法进入了警校,没有什么目标的我基本上说追随着姐姐的脚步也去了警校,但我们所攻读的专业有所不同。在毕业后,总是充满活力的姐姐去了犯罪搜查课……也就是景岚小姐当时所在的部门。而我为了对自己的病症有所了解而修习了医学,在毕业后去了鉴定课成为了一名法医……从这之后,我们的人生就算是分离开来了吧……直到我被诊断出急性心脏衰竭。”
……!
急性心脏衰竭……这种疾病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是几乎无法治愈的疾病,对于一个当时二十多岁的少女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噩耗。
“当时我被告知只有一年的时间了……若是住院治疗的话倒是有可能多活几年。但对我来说,在病房里度过毫无意义的几年,还不如让我最后享受一年仅剩的人生,所以我果断地拒绝了。不过在后来,某个医药公司的人告诉我,这种病并不是无法治愈。”
“等下……医药公司?难道又是……”
“虽然不知道你想到的是谁,但找到我的那家公司是「艾尔西制药」。”
果然!又是那个臭老爹……先是紫堇,现在又是千语吗……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总之那人向我提供了一个方法——心脏移植。移植一颗健康的心脏,就有可能治愈我的心脏衰竭。但心脏作为人类身上最重要的器官并不是随手就能找到的,而且要避免身体的排异反应,所以最好是至亲的心脏……”
“至亲……所以说……”
“没错……”
听到我的话,千语点了点头。
“就在不久之后,我得知了姐姐的死讯……自然而然地,在经过我的家人同意之后,他们进行了手术,将姐姐的心脏植入了我的胸膛。手术很成功,这颗心脏像是原本就生长在我身体中一样,一如往常地跳动着,毫无异常……”
确实……从她能活到今天,这样坐在我们面前讲着这些事就能看出来,那次的手术确实十分完美,从千语的角度上来看,老爹他们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但身为他的女儿,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的动机绝不会如此单纯。
“虽然身体越来越好了,但在那之后,也许是因为负罪感,或者是无法接受姐姐的死,我总会下意识地模仿姐姐生前的行为。我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明明是想喝果汁的,等我反应过来却已经端着茶杯了,明明不喜欢抽烟,等发现时却已经抽掉好几盒了。”
千语抬头望着天花板,似乎能从这片已经有些褪色的房间中看到姐姐的身影。
“不过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其实从张警司……啊,那是她还是督查。在她升职离开之后这几年中,我自以为已经从姐姐的死中走出来了……但再次见到张警司后,我发现似乎并非如此……”
“是……这样啊……”
原来她并不是刻意去模仿千景小姐的举动……只是移植心脏的话,应该并不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吧?果然还是心理上的问题吗……
“千语你喜欢店长吗?”
“Что(啥)?!”
突如其来的莫名问题让我不自觉地飙出了许久没有说过的家乡话。
落阳这家伙,突然在问些什么啊?!
“喂喂喂……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你这家伙!”
我小声凑到落阳耳边提醒着她,但她似乎并不打算收回刚才的话。
“可能千语你自己没发现啦……但是从我们这些旁人看来,你完全就是个因为太迷恋店长而不惜把自己变成「姐姐」的狂恋者哦?”
“是……这样吗?”
反应……意外地平淡呢?
本以为听到落阳这爆炸性的发言,千语多少会有些动摇,但她反而是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模样。
“喜欢……我似乎是对张警司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说实话,在见到她的时候我也确实会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因为姐姐喜欢张警司,所以我也要喜欢上她才行……最初的时候似乎是这么想的……但这种感觉会残留这么多年吗?这心跳……到底是属于谁的呢……”
“——她是这么说的哦,店长?”
……啥?
“喂……你这丫头,不是说了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吗。”
……哈?
循着声音的来源,我和千语带着同样困惑不解的表情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衣柜。
“真是的……唔,这个门有些不好开啊……”
随着一阵像是要把衣柜整个拆掉一般的喀拉喀拉的金属声,几秒钟之后,衣柜的门终于被打开,而从中走出的,是身穿便服的——
“……张警司?”
“……景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