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副局长消失了?”
显而易见,刚才还把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的女子听到这句话后,便在下一刻脸色阴沉,自觉地把双脚穿回椅子旁的皮靴内,坐姿端正,似乎在脑海中搜索着一切可能的答案。
手指肉眼可见的颤抖,让夹在其中的香烟几乎变成了波浪状,在即将放入嘴中之前再次开口,
“什么叫消失?你是指突然死了,还是跑路了?”
说出这个惊天大消息的人儿从进来汇报的时候就始终没抬起头,双手撑着膝盖,一直保持着九十度鞠躬,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下。
“今天按例进行每周的晨会,会议开始半个小时后副局长都没来会议厅,于是我去他的办公室里……”
“接着说。”
女子发现手指已经夹不住香烟,只能叼在嘴中,脸黑得快要变成包公了。
“我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写着什么。”
“写着,写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
“完了?”
“完了。”
“完了!”
拿在手中的打火机眼看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便在刹那间脱手而出,砸在了地上,
“我问你,他知不知道自己是镇妖司的副局长?”
“应该,应该知道吧。”
“那我再问你,他知不知道他那套理论差点把镇妖司弄没了?”
“知,知道。”
“就留下一堆烂摊子走了?他那堆狂热粉不管了?”
“队长,你不能这么说,她们不是狂热粉,是镇妖司在编人员……”
“我看你也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双眼!他副局长天天装成个大圣人的模样,说着什么要‘人与妖怪和谐共处’‘用爱感化妖怪,拒绝打打杀杀’,我可去他……”
女子的唾沫星子满天飞,香烟自然而然在她愤怒的咆哮声中掉了出来,忽然粗话卡在喉咙,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很快袭来,
“说曹操曹操到。”
“砰!”
门不是被打开的,是被一种怪力撞开的,女子第一时间是心疼自己的香樟木门,而不是关心对方发红的手掌。
“你先出去吧。”
挥手示意报告的人儿退下去,两只手撑着下巴,尽量让镇静掩盖住先前的情绪,她挑了挑眉,准备开口,却被突然打断。
“我老公呢?”
“陈小姐,请你注意形象,这里是镇妖司局长办公室,不是像你可以在那副局长办公室无法无天的地方。”
“我不管!你告诉我老公去哪了,我立马就走!”
“老公去……呸,你老公,呸,什么老公,那是毕副局长,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浪了?我要是知道,他现在已经被其他十一支队伍集体押解在回来的路上了。”
自称为局长的女子脖子上青筋凸起,强忍着怒火在心中不断默念“别生气,别生气,生气是魔鬼,生气会变丑,生气会变老”。
正要拿起钢笔好好教训一下对方,让她也知道自己这个镇妖司局长是怎么当上的,口张开一半,仿佛冥冥之中的强风给人吹得一愣。
“我相公呢?”
听这语气,不用看仔细都知道对方的身份,很好,非常好,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已经集齐了百妖谱前三甲的其中二位。
“狐狸精,别忘了,我才是正宫,你顶多算一个我相公爱搭不理的小妾。”
“蛇精病,你再说一遍!”
“你要是想听,我还可以说十遍。”
“狐狸精!”
“蛇精病!”
古话说得好,站这么近的距离,不是要接吻就是要掐架,双方的手已经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十指相扣,互相用力试图把对方气焰压下去。
“白小姐,陈小姐,您二位虽然是百妖谱上赫赫有名的大妖,但自从被你们午马小队队长毕羽阳,也是咱毕副局长收编为体制内人员,所以说,你们队长是我的手下,那我是你们队长的上司,你们就也是我的手下,”
女子顿了顿,强行挤出一副自认为很和蔼的微笑,
“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二人也是识趣地松开手,首先进来的齐肩短发人儿双手抱在胸前,嘟着嘴把脸转到另一边,至于另一个嘴里还在小声嘟囔,
“又拿老公的美好前途来压我,在青丘哪里受到过这种鸟气。”
“嗯?你说什么?”
“没,没有,我说局长今天又美丽了。”
陈沁恩的笑容像花朵一样灿烂,旁白的女子依旧嘟着嘴不看向面前的局长,随后赌气地离开了办公室。
“行了,你也走吧,等我查清楚,会告诉你们的,不用着急,兴许是他又跑回家里拿着公休假躺在床上打游戏呢。”
等到甩着手出去的人儿走远后,方才来报告的年轻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
“那午马小队的副队长呢?她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这个……”
“一个大男人,不要支支吾吾的,赶快说吧。”
下意识地去找口袋里的打火机,发现它安安稳地躺在不远处的椅子底下,叹了口气。
“她是最早看见纸条的人,我去副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她抱着毕羽阳的黑白照片坐在办公椅上发呆呢,我叫了老半天都没回我话。”
“黑白照片,哪来的黑白照片?我们镇妖司的员工照不都是彩色的吗?”
“估计是她自己打印的,还镶了金色的框呢。郝局长,你说,我们要不要动用其余小队去调查一下?”
“不用了,那家伙估计没钱又会跑回来上班,呵呵,你难道不知道午马小队副队长她哥是谁吗?”
“确实啊,要是知道又是同个家伙惹他妹妹难受成这样子,估计又带着丑牛小队的成员开始‘猎杀’可怜的毕副局长了。”
“自作孽,不可活哦。”
小和尚盘腿垂眸端坐蒲团,寻月下彼岸花开;屏息轻敲几声木鱼,诵心中菩提叶落。几缕香烟涌上二层阁楼,三两香客跨过大雄宝殿的门槛,满怀敬意地跪坐在佛祖面前。
“今以度众生为成佛资粮,更以破四相为度众资粮,入菩萨位,以为基础,我皆令入一句,为示行者发广大慈悲愿力,摄受众生主因。”
双手合十抱于胸前,通肩袈裟随着主人脚步拖拽至木栏杆处。时日已近黄昏,香客跪拜完亲手弓腰燃了香火,便转身退出大殿。
方圆十里唯一的千塔寺,说不上辉煌,雕梁壁画却显几分朴素。缓缓移步檀木楼梯,布鞋所到之处,吱呀之声不绝入耳。双眸半睁,似游于梦中与方丈辩法,亦或忆起那段往事,如今,双双已是诗中人。
“路至黄泉,勿念人间,贫僧在此一切安好,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我让山下的阿婆留了几块,扫完大殿便前去取。”
盛土铜鼎旁摸索着拾起扫帚,抬首瞥见冒着黄烟的香火,心中默念四十二章,弯腰拜了片刻。
提袖擦拭铜鼎,专注眼前之物难免被惊了刹那,寻声回首一男子映入眼帘,本欲张嘴却持帚呆立原地,瞪大双眼微张红唇,惊讶之情灌入心房。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礼作揖。
“我靠,你没死啊?”
人死不能复生,叶落无以回颈,眼前的人儿,神态样貌神似故人,佛心惊动,诵文念经数余载,敲钟燃香几百天,魂归人间,终是自己的幻想,剃发为僧,虽觉得逝者已去,但仍未彻底。
“只是位长得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心中自嘲,激动欣喜之情又化作缕缕香烟,飘向九霄云外,恍然意识到,才左手指朝屋内半弯着腰示意人儿进来坐坐。
“小僧法号玉玄,叫我玉玄就好了。”
谁知男子上来就揪着自己的脸蛋,毫不留情地凑近对方耳畔,
“到现在装什么得道高僧?你齐爷爷的大名还需要我亲自跟你讲一遍?”
“我错了,我错了。”
终究还是被人儿拉出悲伤的情绪,揉着发红的脸蛋,笑嘻嘻地看着对方,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隔那么多月还想起来千塔寺烧香,难得啊。”
“我准备离开这里了,走之前烧柱香,心里能有个安慰。”
“啥?那你打算去哪?”
“普明市,去做件大事。”
齐羽阳抬起脑袋,看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