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决斗，胜负分晓！
令所有人落命后仍活着的那一个，毫无疑问是赢家。
对焰摩而言，这并非初次经历。当她成为故乡最后一个生者之际，那时的景象，便与此刻别无二致，甚至恶业在体内熏烧的感觉，都是那么似曾相识，遑论那仍于耳畔回荡不止的连绵哀怨。
有人在求救，有人在咒骂；有人在恸哭，有人在怒吼——或求而不得，或无济于事；或无法感动上苍，或无法打破现实——他们都是经由焰摩所聚集的“怨”，也就是她所背负的恶业。
“......”
焰摩缓缓收手，将义手与刀放到眼前，看到隐有火光，感到力量增强；大太刀上的火焰一览无遗，义手上则只是冒出些微火花，但无一例外，皆为恶业狂躁的象征。
若说注视着火焰时的心情，她难以言表，既畅快又恶心；既狂放又卑微；既兴奋又沮丧；既愤怒又哀伤，既想要又拒绝......最终只得将这五味杂陈，咬着牙一口吞入腹中，然后深吸一气，发出一声冷笑，就像在嗤鄙一个无家可归的做作伶人。
“那么‘那些东西’的情况呢？”
她自言自语着甩刀振血，看向城主一众，随即听到一阵噪声，稀里哗啦，不成字句，嘎吱嘎吱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莫非自己一口气把人斩完，对人格化的规则来说太过刺激，不能立刻下判定”？
如今栖息于漆黑中的那一群东西，眼睛上上下下，直视着前方欲言又止，之后又反复而杂乱无章地发声，癫得不轻——
如若不然，怎会有人张着眼睛咀嚼他人名字，拿嘴看个不停呢？
“？”
从过程看来，他们是抽搐的；明明人的形态有模有样，可观察者稍一分心，他们就即刻变得奇形怪状，几乎从耳朵里射出目光......所以焰摩远远望去都不禁捏了把冷汗，完全料想不到后续，当真是看了鬼怪一样，眼珠喉咙都要抖三抖！
“唔？”
该说是“坏景不长”？原本古怪诡异的那群东西忽然回归正轨，不再诡异地颤动，存在之形也趋于稳定，至少是御前决斗中的状态，能正常直视了。
这般景象，颇有恶梦终结，而“美梦”延续之感，但这梦本身，只要能见到城主女儿，也该苏醒了。
城主远在漆黑里，终与家臣护卫一同起身，对于场上唯一的生者也仍然视而不见，依旧只是为了看前方而看前方，甚至过了御前决斗，他们本就缥缈的身影与黑夜愈发没有边际，变得极为暧昧，逐渐浑成一团。
再一会儿，于是在那团阴影中，传来同之前一样毫无激情的高声判决：“御前决斗胜者，焰摩！！”
然听了这叫人生厌的无情声音，焰摩自是也无激动可言，只觉得总算摆脱了最复杂的一步，而又近了仇人一步。
“焰摩阁下，请先去休息吧，待我们去请示雪姬大人。”
这句话当然出自家臣之口，城主已是死人一般闭口不言了。
看来他们没什么特别反应，那这场戏，或许还有再演下去的价值。焰摩如此想着，呼出一口气，高举义手，高耸起大太刀，眼看这柄凶器燃起盛大火焰，熔解归于了火中，没了形体，宛如在这世上从未存在过。
她确实也想休息休息，而且考虑到恶业的增长程度，再吃颗药较为稳妥。
天色一片漆黑，但她仍未看到月亮，于是略感些寂寥，忽而以为正身处一场梦中，自己不过是梦中空洞里浮沉的一粒细砂。
接着她刚踏出两步，转身一看，原本城主一众所在的厅堂已杳无人烟，只余黑暗和空虚。
焰摩跨过那些肉身被斩裂而化成的碎块，动身离开了御前决斗之地，但再回首时，一切悄然改变，方才她所擦身而过的仍有余热的痕迹，在她一呼一吸、一睁一闭间成了泡影，不复存在，只留无比的凄清，在仿佛唯一且不可替代、不容变化的地方回响着。
事到如今，她也不再觉得奇怪，“看”这一行为的作用，正是一遍又一遍反复的确认。
焰摩开始有些讨厌这地方了。
即使那些是死人，也是这地方最真实的存在，绝不是大梦一场！方才他们尸体的消失，反倒向焰摩传达着某种信息：他们才是如梦般醒来就可忘却的；仅有这地方，这座城，绝不是一场梦！
“城主的女儿，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焰摩抱着难解的疑问，回到自己房间，点起蜡烛，从破布取出药丸一口服下。
接下来她就该等家臣消息了，按说有不少繁文缛节，额外的麻烦尚在决斗其后。不过在那之前，她有休息的余裕，也能为之后的刺杀做好准备。
“焰摩阁下，打扰了。”
她正想取出吃食，门外恰好响起毫无感情的声响。那与城主他们如出一辙，似从梦中来，无法与现实调和，显得缥缈而空虚，缺乏实感。
敌意？自是没有，对他们起戒备之心毫无意义，毕竟按“规矩”办事的存在，决不会逾越本分。
“雪姬大人正在沐浴，请阁下先用饭。”
门被拉开，一位侍女将简单的晚饭送入房内，再鞠躬后，又将门拉上，消失无踪了。
这顿饭十分简单，一碗饭，三碟菜一份蘸料，并一碗用根茎类煮的味噌汤。
菜是一颗梅干，一碟煮山菌，一碟鲷鱼片。
焰摩忽感寒酸，呆呆的哑口无言。
这不是说她嘴刁难伺候，而是她对获胜者的待遇感到了一定落差：身为从御前决斗幸存下来，将要面见城主女儿的人，吃食竟如此……实在是让人感叹。
这世界作为漂流地，食物方面早已得到改善，除非一穷二白之地，否则主城区的晚饭不该寒酸至此，何况焰摩是一场决斗最后的胜利者，更不该如此。
除非“这场决斗的生者（胜者），本就是城主不屑一顾的不值得款待的东西”。
“哈，这么回事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抱着入赘心而来的参与者们即使活下来，也免不了幻灭呢。”
焰摩咧嘴一笑，先用义手触碰碗碟——倘若谁人有下毒之举，食物包括碗碟上都将留存些微的“怨”。她借此感知，可以分辨吃食中是否被下毒。
至于辨别食物本身有毒与否，她曾在歌舞者的学习中学了几招，毕竟给将要侍奉的达官贵人辨别毒物，也是一种多才多艺。
既然食物无毒，她也就举起了筷子，夹起一口米饭放入嘴中——
“咕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