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望先生的学生们少了。
不是因为她们不关心,更不是因为她们不知情。
而是因为她们想要保持起码的理智。
如果反复观看令人严重不适的画面,只会灼伤灵魂。
所以,很多孩子选择不去看,不去想。
人是一种有灵性的生物。事实证明,当难以承受的痛苦横亘在面前时,哪怕是再笨的孩子,都会无师自通一项成年人必须习得的才能:
“自欺欺人”
至于先生,
曾经超凡脱俗的先生,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先生,如同一座山般包容她们的先生,
当这一切崩塌的时候,她们没有任何能力去抵抗灾难,去修复伤痛,甚至于,去维持他的状态。
她们要做的事,能做的事,就只剩下一道简单的选择题:
A还是B。
格赫娜这边,还是圣三一那边。
尊重先生的意愿让他逝去,还是,拼上最后一丝力量,给他创造出一个生的希望。
“你真的相信你们上司的鬼话?”
伊织靠在门边,冷冷地望着正在给先生清洁身体的芹奈。
芹奈的脸抵在他的身体上,右手持着蘸有清水的海绵,轻轻拭去先生脸上干涸的血痕。
“信与不信,也没什么区别了。”
芹奈的神色很平静,没有眼泪,也没有悲切的呼吸。
她的舌头不停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像是失去灵智的动物本能的运动。
“消化系统进一步侵蚀,然后是脊椎神经,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已经出现了传导不便的症状………”
她的话语很冷淡,就像是在陈述着超市里的商品清单,
“按照这个进程,你们必须快点为他配一些辅助运动的器械。”
伊织抬起眼皮,低声问道:“比如?”
“拐杖,机械腿,轮椅……什么都好。总之,留给他的适应时间不多了,你们得早做准备。”
伊织眨了眨眼睛,目光默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随后,她揉着已经站酸了的肩膀,吸进一大口带着血味的空气。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宁愿放弃未来,在这无忧无虑的一年中兜兜转转,重复到永恒也乐此不疲。
每一道杂念,每一个想象,都具有无比诱惑的吸引力,像是一座幻化出来的庇护所,等待疲惫不堪的孩子们躲进去。
伊织自然能明辨是非,不会沉溺其中。
但是,正如芹奈所说,信与不信,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接下来,先生会变成什么样?”
芹奈咧着嘴,盯着天花板,每一下呼吸都疼的发抖:
“身体一点一点碎掉,骨头一根一根折断。他会被摧毁,到最后,连死亡对他来说都会是享受和赐福。”
“是吗。”
伊织耸了耸肩,径直走向窗台。
她看着窗外基沃托斯仍旧和平的日常景色,目光中显现出一丝感慨:
“我虽然不喜欢动脑子,但我也大概明白,你们的上司在想什么。”
“基沃托斯太乱了,那是一种结构性的乱,不管先生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将那些裂缝填平,反而会让他的生命率先枯竭。”
“如果不把基沃托斯调节至理想境界,那么就算这次先生没遇到危险,下次,再下次……迟早有一天,他还是会耗尽自己的。”
芹奈不置可否地吁出一口气:
“或许吧。”
她们回想着,细思着那已成过往的一年岁月。
先生靠近中枢,握紧权力,计算着基沃托斯的势力分布,推测着各方各面的应对举措。
凡此种种,终成就了先生能够算无遗策的最大倚仗。
联合作战也好,清理行市也好,那般宏大的谋划,原来,都不过是为了她们的青春和幸福而已。
如果没有先生即将消逝的痛苦,那么,这众人还要抱着单纯的感激,天真地过上多久?
“对了,”
小护士收起医疗箱,推开门,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格赫娜了。”
伊织没有抬头,嘴里问道:
“因为要打仗了?”
“是啊。”
芹奈笑了笑:
“未花同学让我给先生带个话,就说,她已经把星野的量子灵魂坐标,重定向到了星野原本的身体上。”
“说人话。”伊织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也就是说,只要你们在战场上,摧毁了承载星野神秘的容器,她的灵魂就会回到原本的身体里,一切都会恢复了。”
伊织挠了挠脸颊,不解地问道:
“这算是某种优待吗?”
“不。”
芹奈的笑容蒙着一层阴影,
“这是临终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