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尽头,是白茫茫的一片虚空。
只有一团团人形的迷雾漫步其中,在白洲梓的视线之内,徘徊游荡,那些迷雾形成的影子似乎很熟悉,又无比陌生。
白洲梓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在无尽的白光之中,她的瞳孔闪烁着一阵黯淡的色彩,
带有猩红色和铁锈味的记忆,又一次满上脑海。
她梦见在一次漫长的寻找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先生。
然后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爆炸。
是爆雷?破片弹?还是不知哪里飞过来的不长眼的火箭筒?
都不重要了。
漫天喷涌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视线。
先生再一次死在瓦砾之间,死在她的面前,还睁着那双好看的灰眼睛。
在阿里乌斯学院里,白洲梓曾经学到一条守则:
杀死一个人而不去看他的眼睛,并不算真正杀死一个人。
而当白洲梓无数次看着先生直至最后一刻,她的灵魂也被永远地改变了。
白洲梓作为士兵的一部分,以及作为人的一大部分,随着先生的幻象死去。
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支离破碎。
灵魂深处的痛苦,撕裂着坚强的反叛者的心脏。
她颤抖的心想着:支配着阿里乌斯的黑暗,终究还是赢了。
到头来,白洲梓想要的东西,价格实在是太高,太高。
高到哪怕她押上了自己的灵魂和前途,押上了先生对自己的全部情谊和信任,押上了她曾经视若珍宝的一切的一切,
甚至押上她即将摧毁殆尽的和平,即将伤害的无辜生命,
还是不够。
远远不够。
她现在似乎终于明白了‘万物皆虚’的真正含义。
是的,她以前一直把这句话当做格言,当做警句,吟诵着,提醒着自己,但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理解这句话想要表达的精神。
只要人还有欲望,黑暗就会趁虚而入。
唯有彻底将世界视为虚无,才能成为最完美的士兵。
她曾是战场的圣人,无欲无求,不曾知晓这世界的任何美好,不曾渴望这世界的任何恩赐,于是白洲梓成为了精英中的精英,令她的队长纱织也对她既敬佩又忌惮。
但现在呢?
当阳光终于照进她的心间,当名为先生的存在,驱散了阿里乌斯的一切阴霾,让她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阳光下,
她反而有了欲望。
而且是比任何渴求都更加强烈的欲望。
因为这股欲望的驱使,她不再是战场的圣人,甚至不再是人。
她宁愿化身为修罗恶鬼,化身为战场的急先锋,化身为新武器的试验品,也不愿让来之不易的那份阳光,再次隐没于黑暗。
她亲手埋葬了先生买给她的布娃娃,烧毁了和先生在一起拍过的所有大头贴,清除了先生在她生活中的一切痕迹。
从此之后,‘不要想起先生’就成为了白洲梓对自己下的一道无声的命令,好像先生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出人意料的是,锭前纱织是第一个反对她的人。
“梓,我知道她对你有多么重要……对我们所有人都重要。
但他不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他的形象和你的回忆已经血肉相连,
撕扯掉他的存在,只会让你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你有病吗?梓?你到底想干什么?”
回答她的,是白洲梓冷冷的一督。
锭前纱织知道,白洲梓是在压抑自己。
对她而言,白洲梓越是急于通过忘记先生来回归完美状态,就越是不可能释怀。
这很不健康。
倒不是因为纱织关心她……好吧,纱织确实有点关心她。
但问题是,纱织虽然可能在潜力上,跟白洲梓可能有点差距,但她的作战经验却是阿里乌斯学院里最老道的。
纱织也试过,通过忘记满身的伤疤和不好的回忆,来让自己变得更强。
那次尝试的结果是,因为忘记了很多事情,纱织的动作变得更愚钝了。
人心是一种纤细而脆弱的东西,决不能轻易玩弄,哪怕玩弄的对象是自己。
这种通过忘记重要的事物来缓解痛楚,来变强的方式,到底带给了纱织什么?
除了更强的抗击打能力,对疼痛的迟钝之外,就没有什么正面效果了。
而且,由于割除了记忆中的重要部分,她的动作也变得没灵性了,变得慢了。
谁都知道,在战场上,变慢就意味着丧命。
“……我该怎么劝她才好?”
纱织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老队长,就没带过手下的孩子们,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盲目遵循多目女命令的纱织,差点把她们推向全基沃托斯的对立面。
如果不是先生,那些孩子们早就没有未来了。
她们不服从自己的指示,简直是天经地义。
只是,在承受痛苦这方面,自己还是有点经验的。
纱织知道,白洲梓正在走的,是一条无望的道路。
可她已经失去了劝诫的资格,也没办法给她指一条明路。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洲梓,在那条道路上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