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中,有着如梦似幻的流光剪影闪过。
那是被撕扯,砸烂,摔得支离破碎的回忆,在白洲梓的眼前一片混乱地重放:
……
在一间阴森幽深的安全屋内,她看到了纱织。
纱织也看着她,看着过去的白洲梓眼中坚定的火焰。
纱织沉默了几秒钟嘴唇动了动,好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似的,下定了决心才终于开口:
“梓,接受现实吧……先生已经活不长了。”
微弱的光在那时的白洲梓那粉紫色的眼瞳中闪烁不定。
她迅速低下了头,不让队长看到她仿佛泫然泪下的模样,细长的睫毛抖动了好几下,
然后平静下来,抬起脸,
她的神色已经壮烈坦荡,宛如百丈坚冰。
“我会把他救回来……绝对。”
这个场景的最后一副画面,定格在了纱织眼中化开的一丝疼痛。
如同晕开的墨汁丝缕缠绕,那丝疼痛很快浸没了她。
……
白雪皑皑的遗迹里。
白洲梓阴沉的视线,落在以极快的速度穿过树林的小鸟游星野身上。
冰冷的扳机刺痛着她的手指,矛盾的心境像是猛兽一般在内心撕裂,他努力克制着。
她想到圣园未花温暖的拥抱,和那个诱人的承诺——
未花说她能救回先生。
这是一个计划,还是一个阴谋?
无论如何,白洲梓已经丧失了选择的权利。
枪的准心对准了小鸟游星野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握着枪柄,几乎要捏断手指。
监视星野不是她的任务,她的任务是在星野接近那个圣三一正在研究的遗迹之前,阻止她。
必要的时候,排除她。
……
烟火满天,绽放在基沃托斯的星空中。
她记得上一次看烟火是在今年的初夏,先生罕见地在赏花期间喝醉了酒,躺在河堤边的草地上打瞌睡。
她硬是钻进先生的怀里面,找到舒适的位置,冒出小脑袋来看着天空。
夜空中绽开的花火,像是艳丽的鲜花,美得短暂而决绝,不给她留下哪怕多一秒的时光。
先生喃喃自语,带着微微的酒气喷在她头发上,让她有些陌生,
‘小梓……如果我不在了的话,你怎么办?’
她用力搂住他的腰,将小脸蛋深深埋进他的胸前。
‘我们约好了的,先生要一直当我的骷髅人,不可以死。’
先生没有答话。
现在想来,是不是那个时候,先生就已经预见到会有今天?
还是说,他已经在更早的某个时间点,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
当白洲梓从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战场上早已没有了枪声。
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远处,
原本应该漆黑的夜空,被钢铁的巨兽和运输机相撞后产生的火光点燃。
原本一直逃避回忆的画面,被强行摆到了她的眼前。
“哈……啊啊……”
那份痴呆的微笑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世界不是虚无,而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就是这巨大的血腥玩笑中,最为画龙点睛的一笔。
即使是钢铁的残骸惨烈地相撞,在高温下熔毁成扭曲的废墟,
然而这些景象映入白洲梓的眼中之后,却没有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在少女的内心里,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空洞。
一个深邃,冰冷,似乎会让人永无止尽地往下坠落的黑暗洞窟。
是一个倾尽了此生所有的泪水和鲜血,也完全无法填平的空虚洞穴。
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太好了,把先生都给好死了。
她迈开双腿,宛如木偶般地开始行走。
她一路地走,一路经过救护班的紧张忙碌,一路经过心有余悸的士兵们清理战场,一路经过被击毁的载具残骸。
四周堆积着大量的金属残骸和骨架,火星四溅,灼烧皮肤。
她无动于衷,视若无睹,只管行走。
捂着胳膊的手在流血,一滴滴往下淌。
衣衫褴褛,被无处不在的战火灼成焦黑的窟窿,身上有不少伤口,但都不致命。
和她早已被烧成劫灰的心比起来,她的身体却令她绝望的精力饱满。
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迈了多少步。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就这么走着,走着,拖着被烟尘熏染的羽翼,向前迈步。
一,二,一,二。
就像她初次训练队列时那样,脑海中只有发令的声音,和身体上机械的行动。
终于,无边的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亘古不变的皎洁月光。
倒映在黑暗的海面上,波光嶙峋,幻化出一条通往天边无尽远处的银白道路。
“啊啊……”
漫天的星空浑阔壮美,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和先生去海边时的那天晚上。
她和先生牵着手,躺在绵软细腻的沙滩上,笑得像两个无忧无虑的笨蛋。
白洲梓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终于有了世界正在崩塌的实感。
战场在远处,燃烧的声音却好似近在耳畔,煎熬着她,让她痛不欲生。
她张了张嘴,想说出什么话,却被什么哽在喉咙口,越是想吐出来,越是说不出来。
她原以为只要可以忽视,回忆就能深埋心底,逐渐模糊,但她错了。
那天海边,先生的笑容,在她眼前,一如既往的好看。
曾经美丽的淡粉紫色眸子,此刻失魂落魄,再也找不到焦点。
她此刻只能看见悬崖下的大海。
“窒息而死,对基沃托斯的学生来说,这个方式已经被证实是可行的……”
她复述着自己掌握的知识。
残酷的知识。
但现在她需要这个。
等她闭上双眼,沉入海底之后,能够在同样的无边黑暗之中,见到先生吗?
真是痴心妄想啊,她傻傻地笑着。
把先生逼死的人,大言不惭地在这说些什么呢?
随便了。
虽然不觉得这样能赎罪,虽然不觉得这样能改变什么,
但是,姑且,算是给这次事件,划上一个有始有终的句号。
她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走上海崖。
然后,
白洲梓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
她被一个人,从后面温柔地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