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仍旧是黑暗。
处于白洲梓心底的那个虚无的空洞,并没有因为跟着老师上了船而缓解。
自从她在战后的海崖上,对先生毫无保留地宣泄了自己对他的思念和执念后,原本压抑在心中的情意,已经无法再被她的理性遏制。
那时充盈心底的幸福和满足,此刻却已经化作了冰冷的压舱物,将心底的空洞撕得更大,更无法填平。
曾几何时,在还没有接受圣园未花的提案之前,白洲梓也想过,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付出,可以失去。
她一样样地数。
圣三一的位置?
是先生为她争取来的。
如果不是先生完美解决了阿里乌斯校区的问题,以她这种出身的孩子,以及考虑到她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最终恐怕连阿里乌斯都回不去。
补课部的朋友们?
那不是她可以支配的。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圣三一会关怀她们,至于自己……即使没有参加圣园未花的计划,也早已无路可退。
还有房间里的一大堆玩偶,有跟朋友在一起买的,但更多的居然是和先生。
现在回想起来,在她还未明确自己的心意之前,居然已经对先生抱持着那种妄念了………
然后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先生的身影,还有那对好看的浅灰色眼睛。
白洲梓一愣,苦笑。
(正确来说,他只是提供帮助的老师,不是只属于你的东西啊,梓)
她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可她却感到无以名状的痛苦和郁闷。
曾经关于严苛训练和苦难生活的回忆可以消失,
沾满双手的罪孽和错误,她多希望能够消失。
剩下的还能握在手中的东西,只有她这具身体,和她的枪。
正如她来到圣三一时那样,背着枪,眼里只有任务,没有渴望。
但先生的出现,让她改变了。
他总是用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望着她,眼里有期许,有同情,有疑惑,也有笑意。
他总是对她不谙世事的军事狂行为强烈吐槽,她就爱看他生气的模样很快气消。
她掌握着数百种生存技巧,但是没有一种告诉她,要如何应对温暖。
有时,先生会在她背后默默凝视着她,眼神中充满怜爱。
她知道,她能感受到这种来自背后的视线,但她从未说破。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离不开这种被人怜爱的感觉了。
作为兵器的白洲梓,即使没有人心疼,也能冷静高效地完成任务。穿凿战阵,渗透破坏,没有一样她不拿手,没有任何伤势能够阻挡她前进。
但是,作为人的白洲梓,不能这样活下去。
她需要温暖,需要互相关照,需要认可,更需要一个人在她迷失得看不清自己的时候,用确切的语调告诉她,她没有做错。
“作为人活着……真的好难啊……”
白洲梓笑着,压抑着哭腔,手指压在脸颊上,因为握枪而生出茧的指腹摩挲着皮肤,干硬而生疼。
直到那淡粉紫色的眼瞳中滴落而下的泪水流了满脸,可那疼痛更加深重,更加深入心灵。
“先生,你到底在哪………”
四周只剩下一片黑暗。
她用力地去看,用力地去听,却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用尽全力地去呼唤最信赖最思念的人,可是没有回应。
于是她失去了继续醒着的力气,昏昏沉沉跌入梦乡。
梦里,是枪林弹雨的战场,对于白洲梓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愤怒的敌人朝她射击,枪火交织成一张绵密的网。
她凭借着身形小巧敏捷,闪过那些弹丸。
但她忽略了身后的死角。
“砰!”
从身后的破风声,她能判断出来,那弹丸是当日她和纱织设局猎杀星野时,使用的破坏神秘弹。
她已经做好了弹体入肉的准备,但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
不过,有一种熟悉但她很厌恶的冰冷液体,喷溅到她的脸上。
她向后看去,然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先生。
曾经发誓过要为她们挡风遮雨的先生。
如同他的誓言那般,他挡下了袭向白洲梓的凶弹。
替她挡下弹丸的他,踉跄着倒了下来,咬着牙,脸上却在笑。
浑身上下都是血。
她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的学生们围到了她的身边,冷冷地看着她,咧着嘴说道,是你害死了他。
她丢下了枪,不住地摇着头,摆着手,不是,才不是我………
可是连她自己也不信。
(成长在战火中的孩子,终究会把一切和平的希望毁了吧)
(只要失去控制就会随意动武的兵器,做出什么残酷的事也不奇怪吧)
——不。
我不是这样的!
她的双眼现出了疯狂的神色,那把枪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举起枪托就要把围着她的人头盖骨敲碎。
“别这样,梓……”
你比‘她’更好。
你比过去的那个你,更好。
他伸出手,稳稳托住她颤抖的肩膀和溢满恐惧的心,让她不再向着深渊坠落。
她松开手,感受着熟悉到让她眯起眼睛的温暖,
然后扭头就用双手抱着先生的胳膊,略带哭腔地说道:
“对不起,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啊……”
话音未落,她已经从梦境中深深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