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内像是凝结着苍白的海雾,凝冻的霜雪覆盖着思绪层层叠叠一片。
后背的冷汗早已把床铺浸润,只待轻风吹过,悄然带走身体里仅剩的温暖。
白洲梓仰躺在床上,失去了焦距的瞳孔朦胧地映照着木制天花板。
阳光穿不透厚厚的窗帘,即使是正午,房间里也昏暗得如同傍晚。
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找不到那份眷恋至深的温暖。
干燥的唇喉渴望获得水源,浑身上下的骨头因为长久的卧床,就像是散架了一样酸痛,可她竟从这些身体上的折磨里,感受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快慰。
——如果她忍下了这些痛苦,那么,是不是可以让先生的身体好受一点儿?
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种可笑的妄念,一份不切实际的自我安慰。
这是和那些整天爱幻想的女孩子们待久了以后,染上的后遗症。
但她已经不想再保持理性了。
理性能弥合先生的病痛吗?能填满她心口的那份虚无吗?能让战争的脚步停下来吗?能把她之前犯下的罪孽一笔勾销吗?
既然不能,那还是闭嘴吧。
白洲梓用力抿着唇,茫然的目光在黑暗的室内游荡。
欠先生的,她苦思再三,依旧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偿还。
思来想去,白洲梓唯一擅长的事,或许就只有战斗。
那么,以手中的枪护他一世平安,好吗?
“哈哈……”
躺在床上的少女长叹一声,然后疲惫地笑了起来。
她们不正是因为在战场上输走了先生,输走了一切,才绝望地想要用不可理喻的方式,为先生追寻那一丝生还的希望吗?
到头来,就是这一丝说自私也好,说疯狂也罢的妄念,驱使着她向黑暗的深渊不停坠落,即使朋友的规劝,也无法让她回头。
朋友……
话又说回来,她现在还有朋友吗?
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面对苦劝自己的日富美,她留给她的只有执拗和坚决。
事已至此,她内心中竟然有些庆幸。
日富美想必已经对她不抱任何希望了,在船上对峙的时候,她看到日富美不发一语。
“这很好。”
她喃喃自语着,
“日富美,不要受我这种不详的罪人连累,就很好了……”
“想得美。”
木屋的房门被突然推开,熟悉的声音裹挟着冰冷的海风,吹进白洲梓耳朵里。
那熟悉的声音让白洲梓一阵愕然,下意识地直起身来。
阿慈谷日富美,就站在打开的房门口。
眼睛红肿,脸色像死尸一样苍白。
“日富美……!?”
白洲梓死命地咬着下嘴唇。
曾经被她放弃的友情,竟又冒出渐渐地头来。
一下一下,扎得她心底刺痛。
事情永远不遂她的愿。
越是想要逃避什么,越是想要放弃什么,最终都只会像回旋镖一样绕了一圈再飞回来,狠狠地砸在她的脑袋上。
那天自己对日富美撂下的狠话,发出的威胁,都变成了横亘在她自己心头的一根根刺,让她以各种合理又任性的理由,疏远自己曾经的朋友。
而日富美浑然不在意,轻松地跨越了她心头的荆棘藩篱。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富美遇到了事情,还是会自然而然地找白洲梓谈心。
白洲梓从没有想过友人还能回头。
但日富美这份下意识的信任,这颗轻易跨越过去的心,还是把白洲梓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她还是那么随心所欲,却敞亮得让白洲梓只剩下了羞愧。
想到这里,白洲梓发声都变得艰难起来,
忍着干哑的嗓子吞了一口唾沫,终于开口说道:
“日富美……我……已经……你不该来看我的……”
“够了。”
日富美伸出一只手,打断了她含混不清的说话。
“不管你有什么顾虑,你先听我说完。”
白洲梓向着友人的脸上看去,发现日富美的脸色苍白而疲惫,眼神中也透露出一股不健康的惨色。
白洲梓惊呆了。
对友人知根知底的她,从日富美的表情上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
她不是来安慰自己的,
更不是来说教,或者‘拯救’自己的——
日富美是来向她,向她这个罪人寻求安慰的。
可是,为什么?
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乐观坚强的日富美,心绪纷乱至此?
答案,似乎很简单。
答案,白洲梓当即就能脱口而出。
可她没有。
她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早已忘却许久,潜藏心底的痛苦,此刻开始像野火般燃烧,烧得她心中的天地通红一片。
“先生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日富美咧开嘴笑着,牙齿咬得紧紧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听到友人的话语,白洲梓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
“你说,什么……?”
白洲梓张着嘴,像是金鱼一样无意识地吞吐着空气,直起身子,眼神呆滞。
这张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平静冷淡的脸,再一次染上了悲伤的色彩。
白洲梓一直以为,不怀念,不提及,那么所有影响她的情感就根本不存在。
而现下,那些被她压抑着的情感集中找上门来,一个接一个冒出尖锐无比的刺,刺穿她拙劣的伪装。
“在你们……在圣三一开战的前几天,先生的身体检查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日富美自顾自地说着。
“他一直没跟我们说他脊椎的异样,是因为他要强撑着身体,为我们在战火中保驾护航。”
“可是芹奈,偷偷地把先生的体检报告拿给了我。”
“其实他的脊椎神经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只是他怕我们担心,硬撑着也要打完那场战争之后再休息……”
“我真的……真的……当我知道他随时可能在战场上瘫痪的时候………我真的好怕,真的好怕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说,为什么要硬撑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日富美的啜泣,最后化作了崩溃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