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洲梓拖着沉重的身躯走着。
沉默像块巨石压在她的头顶,她只觉得周身的空气冰冷凝涩,血液好像也变得流动不畅,连思维都好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虽然已经连续三天没能强迫自己睡着,可现在是正午,不是休息的时间。
即使头痛得像要炸开,她也没有丝毫睡意。
“呜……”
她试着弯下卧床许久而变得僵硬的腰,酸疼的感觉像触电一样袭向她的脑髓。
在这说亮不亮,说暗也不算暗的小屋玄关前,她只觉得闭上眼也只有一片混沌不明。
随意地踢掉了鞋,她深深叹了口气,撑着手边的鞋柜,慢慢倒在玄关的台阶上,仰面朝天。
她闭上眼睛,用冰凉的双手捂着脸。
——小梓,你不是什么士兵,你比那更伟大……你是一个人。
——小梓,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少女的耳畔回响。
她听得手脚发颤,立刻狠狠地堵上了耳朵。
可这该死的让她眷恋的声音依然从指缝中透进来,像是钢针一样。
熟悉到已经变成一种生活必需品的温柔语调,让她眼眶颤抖,呼吸困难。
——我一直都在,小梓。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保证。
骗人,骗人………
先生为什么要骗我啊,为什么啊………
她闭着眼,任由冰冷的泪珠在脸颊上滑落。
在这晦涩不明的黑暗里,这无尽的压抑,这无止尽的疲惫,这无望的眷恋里,终于抑制不住地让无表情的面具支离破碎。
这张从来都是冷静平淡的脸,深埋于冰冷掌心中的脸,因为先生在回忆中的出现,而让深埋心底的悲痛如溃堤般崩溃。
她太正直了,正直到不知道如何自欺欺人。
不知道如何处理那天在海崖上向先生肆意倾泻的,终于爆发出来的庞大情感。
白洲梓曾经以为,靠着忘却,靠着不提及,那么那些让她眷恋至深又伤痛至深的感情就根本不存在。
而现在,她的思绪里全都是先生。
那双曾经用怜爱和疼惜守护着自己的浅灰色眼眸中,再也找不回曾经的生命力。
身为战俘,身为曾经伤害过他重要学生的人,她没有资格靠近他,接触他。
即使那些女孩子们容忍她在先生面前开口,她那被负罪感撑满的胸腔和喉咙,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只有在这个无人的小木屋里,在极度疲倦和无奈里,才能好好地痛哭上一回。
那些问不出口的话,那些不该发生的念头,蓄积成了冰冷咸涩的海水,将她的心淹没。
先生,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痛苦吗?会不会有一刻想要放弃?
你的心中,还能有一小片属于我的位置吗?
还是说,你已经忘记我了?或许那样也好。
那么如今,你那双让我沉溺其中的浅灰色眼睛,又在注视着谁呢?
白洲梓双手捂着脸。
渐渐地,温热的液体就像无法抑制一般喷涌而出。
她害怕一切与时间有关的东西。
害怕看到日历,害怕看到时钟,害怕听到指针滴答滴答地走动。
甚至害怕听到自己的心跳。
任何能让她感受到时间向前流动的东西,都能让她浑身发冷,嗓子收紧。
无处不在的时间标识,随时随地提醒着她,她那已经下身瘫痪的先生,不足百日的期限。
而当期限降临之时,就是她的心灵死亡之时。
她出生入死过很多次,枪林弹雨也闯过不知多少,在阿里乌斯学院的抗极端环境、抗拷问科目中,她也名列前茅。
但是真正恐怖的折磨,其实并不尖锐,而是漫长的,漫长到没有边际。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心灵一点一点死去,而她没有任何能力去阻止这一切。
她就像一个灵魂分体的观测者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灵死亡。
她又想到她的挚友日富美,声泪俱下地对她说过的话。
“如果不去学习,如果不去了解基沃托斯的运行规律,我们只是在浪费他的生命和努力而已。”
她干裂的嘴唇笑了。
日富美,还是那么坚强,还是不懂得放弃呢。
徒劳也好,消磨时间也罢,日富美总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坚信那些努力有意义,即使结局会把她的心也一起撕碎。
自己呢?
“到头来,不够优秀的人,原来一直都是我啊。”
白洲梓抬起眼,望向回忆中意气风发的先生,眼神迷离。
不辜负所有人的信赖,总是有着让人看不透的计划,却总能温柔地照顾好所有人的,先生。
他从容,他强大,他无所不能。
而先下,他就在自己的眼前,指缝里透过炽热的温度,怀着无私不悔的爱意,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她想溺毙在这温暖的视线中。
无论如何,她只相信这个男人是爱着她的,不接受其他可能。
先生,是她的。
一直是她的,永远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既然先生已经拯救了她三次,那么,第四次,第五次,他也一定会回应自己的呼唤赶来的吧?
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喉咙中却吐出一串低沉的笑声。
被不切实际的幻想迷惑,白洲梓却笑得很开心。
血流中的寒意已然消失,回荡在身体里的只有温暖,令她足以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的温暖。
然而下一刻,胸口处传来的响声,却让白洲梓整个人都僵住了。
“嘟……”
那份震动,回荡在小木屋里潮湿的空气中。
那是她不愿回忆的曾经,是她无法回去的归宿。
“啊……圣三一的……紧急通讯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