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粉紫色的眼瞳,注视着遥不可及的前方。
她隔着一道空气做的墙壁,润湿的眼眸宛如升腾雾气的磨砂玻璃,隔着这层玻璃,白洲梓望着房内的人。
月雪宫子恬淡的笑容,美得像是玻璃橱窗里展示的昂贵礼物。
这层无法打碎的玻璃把白洲梓隔离起来,让宫子脸上的笑容,像是展览厅里昂贵而幸福的布偶,
而白洲梓自己,只是无数驻足于前而买不起这份昂贵礼物的游客之一。
她忽然感到,许多宝贵的事物,例如幸福,例如相处的时间,每时每刻都从她的指缝里溜走。
坐在阳台边上享受阳光的月雪宫子,藏在阴影中咀嚼黑暗的白洲梓。
她曾经绝望地笃定自己做了即便‘不正确’,但一定是最能帮到先生的选择。
而如今,那个和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女孩,正如同战场上第一次相见时那样,横冲直撞,毫不顾忌自己感受地闯进她的视野。
月雪宫子再一次在自己的面前,笑起来的样子和记忆中的自己别无二致,
而如今的自己,却只剩下一颗迷茫空虚的心,即使先生肯去挽留,她也给不出……或者说,不敢给出任何回应。
……
先生正在奋笔疾书。
那是关于兔子小队的文件,虽然在这里电子文档已经具有充分效力,但考虑到奥德赛海洋学院和格赫娜的复杂关系,也必须做好纸面上的文书工作。
兔子小队其他三名学生的即将增援过来,对于格赫娜来说自然是值得欣喜的事,毕竟她们曾与月雪宫子并肩作战过,宫子的高超战术素养得到了她们一致的认可。
但是对奥德赛海洋学院来说,她们的考虑显然更多。
“唔……”
他皱着眉头,抿着嘴唇,手上的笔也突然停了下来。
月雪宫子见他身体不适,急忙快步向他走去,轻轻扶住了他的腰。
“谢谢。”
“请不要顾虑,至少在这里尽情使唤我吧,先生……”
月雪宫子知道,过去的那场战争,改变了太多事。
它不只从学生们身边夺走了青春、校园和对未来的希冀,也夺走了先生的健康。
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许多人都带着难以愈合的伤口。
宫子还不知道先生的献祭,她只当那是先生在战争中留下的旧伤,但那也足以让她对信赖的先生,投以相依为命的善意了。
“啪”
好在这次的工作量不大,先生很快就把宫子递给她的文件处理完毕。
“啊,先生,那些放着我来归置吧。”
“很好,麻烦你了。”
先生看着月雪宫子拿起文件,在把文件锁进柜子里后,她又急急忙忙地拿起抹布清理窗台,娇小的背影显得十分忙碌。
看样子是要把那些先生都无暇顾及的小角落,都重新清理一遍。
“你真的很努力啊,宫子。”
“那是当然,作为精英和楷模,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不能松懈的。倒不如说日常的习惯是最能检验一个人怠惰与否的地方。”
“以永不松懈的标准要求自己,这就是我理想的生活。”
先生笑了笑,并不作答。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酸痛的脖子,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轻轻解开西装的扣子,将上身西装褪去,露出白衬衣下已显得有些单薄的胸膛。
……
先生用两根手指压着鼻梁,勉强压制住满身的倦意,却压不住眉间的脉管在指腹下一茬一茬的跳动。
即使闭上眼睛,也只会想到越来越忙的工作,和越来越恶化的身体,仅有的一点闲暇和休憩都成了奢望。
借着眼帘的荫蔽带来的清凉,他试图像往常一样,通过回忆过去来理清思绪。
可他只收获了一片残酷的割伤。
往昔如针般刺痛,令人不堪回首。
他曾从历史中汲取力量,然而混沌的思绪阻碍着理性,他已不能再像往常那般运筹帷幄,因为对他来说,只是维持意识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恍惚间,他仿佛瞥见了未来的一幕景象。
在一处广阔得如同宇宙虚空般的战场上,圣园未花,与空崎日奈相对而立。
这两位分别代表着圣三一与格赫娜的精神象征,就像一对无法相容的双极,彼此之间必有一战。
那是一个宿命般宏大的战场,两人所背负的东西,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年纪可以承受的极限,她们的交锋是命中注定,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
——即使是先生也不行。
是的,他已经瞥见了未来的景象,这跟他剿灭黑市和佣兵团时使用的‘战场完全掌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可他严重恶化的身体和精神,已经让他无法推理出导致这份未来景象的种种原因。
就像一个早已知道答案,却写不出解题过程的考生一样。他对此束手无策。
那么……把这个想法和学生们说一下,怎么样?
“……不,绝对不行!!”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时,先生被吓了一跳。
他怎么可以允许自己变成软弱的神棍!?
以理性为准绳,他可以丈量全世界,但若是堕入虚幻的迷信,若是相信所谓的幻觉,他只会把信任着他的孩子们送向深渊!
先生狠狠地拍了拍脑袋,然后把手放在胸口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
但是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表情却僵住了。
一双白皙的兔耳头饰在他眼前跃起,银发的少女眨着紫色的眼睛,正用好奇而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是月雪宫子。
他刚才的失态,已经完完全全被月雪宫子看光了。
“先生,你做噩梦了吗?”
“呃……应该不算吧?”
“你刚才的表情,有点可怕。既然不是噩梦,那难道是战术书上说过的……叫做PTSD的症状?”
先生捂着脑袋哭笑不得:
“应该……也不是PTSD,大概吧……我也弄不清楚。”
他眯起眼,感受着太阳穴突突直跳,又一阵酸胀让他难以忍受。
那些细小的情绪,那些被他压抑住的恐惧和忧虑,如同沼泽地中的气泡,一点一点从深邃的底部泛起,越涨越大,咕嘟咕嘟地冒出泥潭。
而他则像沉入沼泽的一根木桩,被泥泞淹没,渐渐下沉入冰冷的底部。
突然,一只柔荑轻抚上先生的额头,将他从泥淖中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