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知道,离开那间咖啡厅后,伊织隔着街道目送自己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只感到,宫子抱着自己右臂的动作更紧了。
人潮攘熙,车水马龙。
强烈的日光,照在有些干旱的街边上,映出一种不真切的白,温暖的热力,清爽的风,让这和煦的街景恍然如梦。
“时间,过得真快啊。”
先生怅然地有感而发。
不过转眼时间,湛蓝的天空就快要落入秋夜的微凉。
高远的天空,辽阔得看不到尽头,即使伸出手去,也多半只能捞到一丝迷惘。
“先生,不用为未来担心,因为我的任务就是全力保护先生。”
月雪宫子紧紧抓着先生的衣袖,用力到指节发酸,却依然不愿意松开。
这位戴着可爱兔耳头饰的少女,自从听到先生时日无多之后,那道心中的裂纹正在逐渐扩大。
不知何时起,她的心中,已经萌发出一股不愿……不想让先生离开视线的情绪。
仿佛稍一松手,小小的手掌里就会悄然无息地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哪怕是再艰难的战况,再强大的敌人也好,只要先生对我们下令,我们兔子小队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月雪宫子睁大了眼睛,望着先生,
“所以,我希望先生能够更多地依赖我们兔子小队,准确地说……”
她悄悄地侧过了脸,先生只能依稀从她脖子上看到一抹樱色。
“我希望先生,能更多地……依赖我……”
“嗯,我会的。”
先生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如往常一样,温柔中带着恳切。
仍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除了社交礼仪之外,几乎不掺杂一丝个人感情与偏好。
月雪宫子略一点头,但不知为何,她的眼中露出了一点失望的神色。
“啪,啪”
正自顾自地纠结着,月雪宫子忽然感到头顶被轻轻地拍了两下。
那感触十分轻柔,大而厚实的掌心里传递着怜爱之意。
她惊讶地抬头望去,只见先生微笑着看她,于是月雪宫子的脸有些发烫,悄悄地转过头去,用手指玩弄着翘起的发梢。
不远处的高楼,已亮起色彩斑斓的霓虹,播放着充满活力的碳酸饮料广告曲。
耳边不断回响着接连不断的车鸣声。
谈话间,二人已乘上了来时的专车,专车司机由智能机器人驾驶,平稳而流畅地开向环岛公路。
风很清爽,车内音乐也温柔。
碧蓝的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堆成碎雪,路旁孤单的棕榈树正随风摇曳。
这是只属于奥德赛学院的优待——整片校区都是得天独厚的海岛风景区。
学生们在悠闲美妙的环境中成长,漫步于海滩边,感受着如画的景致带给心灵的洗涤和陶冶,无论有多么烦心的事,也总能雨过天晴。
但是,即使此等美景,也无法将月雪宫子的忧郁抹去。
月雪宫子皱着眉头,下巴搭在手掌上,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心中的不安感却仍未消除。
就像有一个小小的肿块堵在心里,胸中郁结,不吐不快。
一向做事干脆利落,脸上也沉稳得没什么情感波动的宫子,陷入了淡淡的烦恼。
她想起了很多人。
想起那位强撑着精神,用虚与委蛇的方式装作平静,让先生不要为她担心的空崎日奈。
想起那位不惜与伊织拔枪相对,也要护着先生的砂狼白子。
尤其是,
当她想到白洲梓的时候,心中的不安和虚弱感更是加剧。
‘你什么都不明白,只要你还待在先生的……身边……你迟早会变得……和我一样!’
战场上的白洲梓嘶哑着嗓子,对她吼出的话,犹自回荡在她的耳边。
更当昨夜,当她看到白洲梓死死盯着先生的眼神时,那眼神中蕴藏的不甘、眷恋和执念,连月雪宫子都不由得为她动容。
明明是对先生抱有极强执念的孩子,为什么,会跑到先生的对立面去,妄图摧毁他费尽心力去维持的和平?
月雪宫子不明白。
不,
准确地说,她‘不敢’去明白。
因为那个答案,有可能会把她逼疯。
(我以后……也会变成她那样吗?)
月雪宫子奋力地摇了摇头,强行把这个可怕的思绪从脑海中赶出。
她转过身去,对着先生,索取般地伸出了双手。
“先生。”
“嗯?”
“申请一个抱抱。”
先生的眼睛转了一转,看着眼前用无表情的方式求抱的少女,默默点了点头。
月雪宫子轻轻地将先生的后背拥入怀中。
宛如夕阳般的温暖,从男人单薄的胸膛处传了过来。
“虽然兔子即使寂寞也不会死,但我又不是兔子。”
她将先生抱得更紧,
“不要离开我,好吗?”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直至他们的共同路程已经开完,直至她下了车,走到宿舍门口,和先生挥手告别之后,
先生仍旧沉默着,没有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