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人们说谎,是因为真正在乎一个人。
若是不关心,若是不在乎,又何必费尽心思编织出一个温柔的谎言,以隔绝冰冷尖锐的真相。
可是,当温柔的谎言被重复了太多次,已经成了一种行为习惯之后,那份温柔也只会让人感到很冷。
那是一种疏离的冷,像是宇宙虚空般的冷。
被先生拥入怀中的星野,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上先生的肩膀,嘴角带着颓废笑意。
若是其他孩子,一份拥抱,就能让她们满足,
一句倾诉衷肠的话语,就能打消她们的一切疑虑,让她们误以为自己的心和老师更贴近了。
但星野,做不到。
她做不到,像那些不了解先生真面目的孩子们一样,轻松吞下先生给的糖。
身上传来先生胸腔内微微的余温,如橘红的夕阳般令人留恋,散发着让学生们沉溺其中的味道。
(……感觉,很冷。)
星野眉头紧皱,嘴角的弧度忽喜忽悲,小手轻轻扬起,
像是要爱怜地抚摸着先生的脸,又像是要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有人说,太过相似的人之间,会憎恶彼此。
星野悲哀地发现,她有多爱老师,她就有多恨老师。
她和先生的性格太过相似,都燃烧着那种可以为亲人付出一切的牺牲精神。
但先生做得比她更好,
比她更不在乎自己,比她更彻底地牺牲,比她半吊子装成熟的口吻更能掩饰心底层层叠叠的伤口,
……比她更不像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
星野的谎言,是故作成熟装出来的轻松,这种掩饰就连阿拜多斯的孩子们,都能轻易戳破。
先生的谎言,则是算无遗策的从容,是永不放弃的钢铁意志,加上夏莱先生的名望与公职,铸就出一份万人景仰的华丽外壳。
最漂亮体面的外壳,也是最坚固绝望的牢狱,闭锁着先生的真心。
她成熟得太早。
她比其他孩子更早地认识到什么是喜欢,以及……什么是失去。
先生是个大骗子,她是小骗子。
星野在心底嘻嘻笑着。
小骗子虽然做不到大骗子那毫无纰漏的骗术,但骗子们之间的心路历程总是相似的。
所以她知道,
在先生最为漂亮体面的外壳之下,是一颗比她的心还要无可救药、还要千疮百孔的心。
当小鸟游星野感知到这一点后,过去的她,选择了逃避。
她已经经不起失去了。
她还年轻,只有十七岁。她已不再年轻,因为心灵已经快成为一片荒原。
星野很庆幸,阿拜多斯的孩子们找到了先生。
他养得起她们,能够尽力满足她们的需要,能让她们的青春远离债务,在美好中度过。
先生会喜欢她吗?或者先生只是把她当成阿拜多斯的半个监护人?
过去的她不会在意这些,她只会用悠闲从容的态度打发先生,不让先生触碰到她内心深处的任何一片柔软。
要是真的爱上这家伙,她会彻底疯掉的。
但现在,星野已经无所谓了。
她将先生的身子抱得更紧,紧紧地用肉乎乎的脸颊贴上他的侧脸,像是要弥补过去的份一样,随心所欲地撒娇。
她笑得很开心。
“牺牲自己满足他人,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星野在先生耳边喃喃自语。
如果先生要走,小鸟游星野还是会笑着送他,祝福他一路顺风。
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或许生命不会再有意义了吧。
她生命中重要的东西,真的被一个不剩地全部夺走了啊。
但在那之前,充分享受和先生在一起的时光,这个选项还是存在的。
于是她轻声笑着,对先生的耳朵吹了口气,低声说道:
“先生~陪大叔我去水族馆吧。听说奥德赛学院这里的水族馆,是全基沃托斯最高级的哦。”
“工作什么的,暂时放在一边也没事。阿拜多斯的大家,都很想让你放松一下呢。”
“所以说,先生就乖乖听大叔我的话,好啦,把笔放下来!”
啪嗒。
先生在文件上签下最后一行字,待墨迹干涸,他放下笔,沉稳地点点头,对星野露出她再熟悉不过的微笑:
“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