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白洲梓展现出的觉悟,花子满意地笑了一声。
然后她立刻纵身一跃,从腰间解下钩爪,射上墙后的缆绳,绞盘迅速将她的身体带离地面,腾空飞上二楼。
花子并不恋战。
二打一,形势对她已经颇为不利,因此她选择回到阵地中重整队伍,抛弃无聊的感伤,重新回到指挥官的职位上去。
“不打算继续‘考验’我们了吗,花子同学?”
日富美冷声质问着。
“那算是我个人的兴趣,至于现在,工作就是工作。还请你体谅一下啊,小日富美。”
昔日好友从容的笑声从二楼传了过来。
白洲梓深深地吸了口气。
虽然与花子的谈话还算坦诚,没有战场上那种沉重的气氛,仿佛她们仍然在补课部那间温暖的教室内,享受着青春和友谊,
但她不能被花子的话语迷惑。
人类的言语,充斥着刻意的斧凿痕迹、谎言和欺骗,它无法彰显人类的意志。
这一点,白洲梓刻骨铭心地理解。
行动胜于语言,她从小就被如此教育,所以在面对她昔日的圣三一同僚时,她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施舍给她们。
“啪!”
她的五指就像登山钉一样,狠狠地凿进淋浴室的墙壁。
在毫无任何攀附支点的光滑墙壁上,她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攀爬,身后背着狙击步枪。
她诧异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惊讶于自己的身体中居然隐藏着这样的力量,
竟然仅凭指头,就能把坚石制成的岩壁凿穿。
并没有什么战术上的规划,也不遵循任何作战条例上的规定。
只是更加依靠蛮力,更加粗暴地向上攀爬。
什么专业,什么条例,现在早已经被白洲梓抛在脑后了。
要是按照作战条例,敌方占据高处的情况下,她应该第一时间退避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躲进射击掩体才对。
(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一样的行为)
她漠然地这样想到。
其实不如说,是她自己想着要朝对方的火力阵地进行亡命突击,就这样让身体消失在枪火之中……
不,以她身体的坚韧程度,就算是跳进由枪榴弹和自动步枪编织成的火力网中,也不可能灭亡得了吧。
但就算如此,
她还是在自己本身都想不明白理由的情况下,一直顶着枪火向上攀爬。
“哗啦”
她随手撕开满是枪眼的圣三一制服,露出里面的紧身作战服。
“……好冷”
淋浴室冰冷的水幕打在脸上,
她感受到了一种几个星期以来都未曾尝过的,奇妙的挣脱束缚感。
眼前的火光变得越来越密集,身体却好似变轻了许多。
只穿着紧身作战服,她仰着头继续向上攀爬,突击。
血痕顺着额头的角落流下,无数的火舌像是满天繁星在眼前闪烁。
(还能,再快一点儿吗?)
试试看。
她在心里默念着。
身随心动,如同她所想的一般,速度更快了。
将纯粹的意志力注入手和脚,她的身体像利剑劈开水面,一股脑地破开火力网攀登向上。
不知为何,感觉还挺不赖的。
她继续加速,眼看着就到了二楼岩壁的尽头。
刚翻身上墙就看到几个修女,举着明晃晃的刺刀想要将她的身体推下,
白洲梓一个迅速的空中转身,避过刀尖形成的墙壁,落在地上。
如此近的距离,已经没有时间解下步枪开火了。
“砰!!”
刚一落地,双脚就如同弹簧一样再次跃起,
紧接着便是一记残暴的膝撞,让其中一名修女立刻后仰着失去了意识。
狠命地挥拳,猛烈地踢击,剧烈地旋转着自己的身体如同陀螺,以应付四面八方袭来的对手。
“呼,呼,呼……”
白洲梓的气息已经紊乱,嘴角冒出了白烟,在冰冷的雨幕中显得尤为显眼,
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朝着敌阵中继续冲击着。
继续向前,继续向前。
链锯、刺刀和带尖刺的锤子再次袭来,
她深陷于人群之中,一面和过去被围殴的心理阴影作斗争,一面躲闪着修女们的攻击,并以自己的拳脚还以颜色。
又在人群当中冲杀了好几次。
为什么做这种事,她自己也已经忘记了。
总之就是想要战斗,想要继续前进。
看到被精锐修女们团团包围,保护得很好的花子,她只是想要继续前进。
牙齿已经咬紧。
喉咙深处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
眼眶酸楚得要命,想要大哭,想要把过去一个月来所有的憋屈,所有的痛悔,全部怒吼出来。
“先生,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洲梓已经听不清,也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在嘶吼着什么了。
她的人生本是由一个又一个作战计划决定的。
这是特殊部队的出身给予她的力量,
用战术上的理性来分析混沌的战场,克服艰险的战局,赢得作战的胜利。
但如今,计划和目标,白洲梓都失去了。
她是谁,她要往何处去?
她早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那些噩梦惊醒之后,她的额头抵着先生的胸前,他安慰着她。
除了千疮百孔的内心,她本就一无所有。
唯一深入她内心的,就是先生以及他带来的一切。
绝望也好,失败也罢,所有她的执念带给他的伤痕,都将在他身体上留下痕迹。
但她的灵魂,永远只属于一个人。
“砰!”
又一个修女的身体砸在地上,像是失去支点的沙袋。
或许是几周以来一直躺在床上的缘故,她很快就开始累了。
好难受。
喘不上气。
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都在发出尖叫。
就算如此,还是要前进。
向前,向前。
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像是拍打水面一样,用拳脚拨开敌人,
喉咙发出小小的呻吟声。
虽然动作一点也不专业,虽然每次挥拳都会让她的喘息更重,但她还是继续前进。
战,战,战!!
拳头上的凸起已经红肿不堪,漫天水幕的寒冷已经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现在只剩下白热的感觉,无法停止的破坏欲望。
她的手在流血,却没有一点为自己包扎的想法。
更多的修女冲过来,然后被她一一击倒。
白洲梓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与全身的痛苦和伤痕相比,心情反而变得很好。
明明难受得想要嚎啕大哭,心灵的某处却像是得到了解放。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伴随着百感交集的心灵,她想道。
简而言之,还是自己脑子太不灵光,却想得太多了。
迷茫?痛苦?
即使沉浸在那些负面情感中,也是无济于事的。
好吧,负面情感也许是一种必然,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那就是向前,再向前。
到底击倒了多少人,脑子已经数不清了。
一众修女东倒西歪,装备散落,有些更是双腿颤抖,无法站立起来。
花子布置好的阵地,便如野火烧过的田埂,再也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唯有花子一直带在身边的精锐修女十几人,还能保持完整的列队。
不过,经历了白洲梓如同怪物般的亡命突击后,军阵早已散落一地,军心惶惶,
对上缓缓向前走来的死亡天使,焉有不败之理。
白洲梓一头血染的银发,在暴雨中愈发亮眼。
月桂叶光环的少女,一步一步,寂静无声地向前进军。
尚有几名修女拦住她的前路,但她的拳头锐利精准得令人胆寒,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她们就悉数倒在了地上。
花子脸色淡然,眼中却有晶莹的光芒流转。
望着沉默无言的死亡天使,她顾不得被袭击的风险,一个手势下令让护在身边的修女卫队后退,
“你们先撤退,我能拖延她一会儿。”
“可是花子修女长……”
“别犹豫了,快去!!”
花子罕见地厉声说道。
修女们没有作声,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扶起倒在地上的战友,默默地撤退了。
至于花子自己,则挡在白洲梓前进的道路上。
她望着白洲梓,柔声说道:
“小梓,你的意志……我已经见识到了。”
白洲梓沉默着走近。
直到她终于站在花子身前,淡粉紫色的双瞳被银色的刘海遮住,看不清她的目光。
倏然间,白洲梓再次举起拳头——
颤抖着,颤抖着,
然后软软地放了下来。
她的身体宛如断了线的木偶,失去了再次前进的动力,扑通一声,直直地扎进了花子的胸口。
无数的伤痕,数不尽的疲劳集中爆发,身上冒着白色的烟气,伤口处还滴着鲜血。
即使是基沃托斯人,也承受不起如此透支身体的战斗。
“小梓……”
花子温柔地抚摸着怀中少女的后脑勺。
“你就是……抱着这样的执念……这样的痛苦……一直战斗到现在的呢……”
她忽然很想哭。
但她只能深深一叹。
她轻轻地将少女的身躯放在地上,
想必,她的同伴们应该会把她好好地回收吧。
花子自忖,为圣三一出力,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见识到了过去友人们的执着,也确认了她们身上,存在着某种改变现状的可能性。
这就够了。
至于动力甲工厂……
“就当是给胜利者的战利品吧!反正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战力了。”
“先生……果然,在你身边的孩子们,总是能发挥出难以置信的战斗力呢。”
花子洒脱地耸了耸肩,朝着通道尽头的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