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吕波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幻觉。
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四周的工厂风景被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毫不和谐地拼贴在了一起。
就像是某种马赛克艺术。
那些装配着动力甲配件的机械臂、监视着厂内各项数值的仪表,甚至潜藏于深层的控制台……
来自不同场景、拥有不同色彩的景物,在同一个空间里,玄妙地组合了起来。
如果不是她死死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她肯定会以为自己脑子出问题了。
“怎么会这样……”
伊吕波喃喃道。
在她身旁,即使是很少表现出感情的砂狼白子,也板起脸皱着眉头,叹了一声:
“简直是胡搅蛮缠……”
虽然伊吕波也参与过那场大战的复盘,也看过了若藻那身动力甲的性能,但那终究是理论,是书面形式的东西,和亲眼目睹所产生的冲击感,差距实在是太大。
她现在才明白,她实际上根本就不理解圣三一开发出了什么玩意,只以为那是一种新式兵器而已。
光学隐身?报告上是这么写的,其实也不尽然。
她眼前的工厂场景,仿佛有实体一般浮动着,但各个区域毫不相干的场景被拼贴在一起,就像检测精神病人常用的心理绘图——这场面有谁想象得出来?
不,
正是由于太了解战场,太了解那个由大方向上的冷酷无情的理性,与小环境中混沌模型交织而成的战场,
所以这种超现实的场景,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
大多数的兵器实际上走的都是朴实无华的路线,这是有理由的。
从架构材质的耐久性,到驱动能源的适合功率,隐秘性,整备的简易度,生产效率……
综合从制造端到使用端所有杂七杂八的事情,这么多因素,再经过严密的计算,设计出能够最大化效率的使用方式,最终才能得到看上去并不花哨的成品。
所有的战争都是经济战,这一准则已经被无数势力的兴起与覆灭打磨得颠扑不破。
浪漫主义的东西或许能鼓舞士气,但是对战争在大方向上的趋势和走向并无裨益。
在今天之前,伊吕波都是这么确信的。
但她现在必须要改变看法了。
“咔!!!”
就在她们谨慎地警戒着周围的时候,一道暗红色的身影,突然从海市蜃楼般的场景中窜出,单手掐住了其中一名格赫娜突击队员的脖子。
“呜……不能动……要……被……捏碎了!!!”
那名突击队员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气若游丝地在频道里喊着。
伊吕波方才回过神,与白子对着那个方向同时开火。
狐坂若藻当即甩开那名突击队员,但她既不闪也不避。
无数的枪声和榴弹击发的声音,如决堤般响起,大大小小的子弹朝着灾厄之狐射去。
可是,轻型的突击武器就不用说了,连枪榴弹和无后坐力炮也没法贯穿她周身的防御。
“那种程度,是打不倒真正的怪物的。”
轻声低语着,伊吕波立刻打起手语,示意其他的突击队员立刻撤退。
沐浴在无数枪弹之下,若藻只觉得连一阵毛毛雨都算不上。
盘桓在心底的致命痛楚仿佛感觉不到,整个人都好似飘在空中,有一种被老师注视着、爱着的昂扬感。
Λ-驱动器真是个神奇的玩意儿。
自己只需要轻轻动一个念头,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敌人就会自动被击飞出去。
事到如今,到底是自己在驱使着精神力系统,还是在被它所产生的幻象玩弄,都已经不重要了。
若藻只知道,她不愿回想起过去的那场大战,以及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她更不愿去想,如果有一天先生站在她的面前,会用何等失望的目光看着她……
狐坂若藻用冰冷的铠甲武装着自己。
那是一层又一层的情感防御——
最外层是主动防御,刻意与社会和规则保持距离,用自己残忍冷酷的外表,吓退试图接近的人,孤僻高傲,言语刻薄。
中间的一层是被动防御,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近乎疯狂地宣泄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毫不掩饰,不留余地。
最深的一层,则是她的核心防御。
她计算任何破开她心房的可能性,封闭内心,逻辑闭环。
如此密集的心灵防御系统,却在老师那场自杀式的突袭之后,被彻底打破,失去了控制。
但狐坂若藻仍是最爱先生的孩子,
她记得自己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的每一件伤害老师的事,记得自己打在空崎日奈身上的每一拳。
她还记得,自己辜负了老师对她的期望,甚至在参战之前都没有见过老师一面。
她只是知道,她只是痛彻心扉地了解,先生绝不会牺牲学生,以换得自身苟延残喘哪怕一秒。
所以先生绝不会同意圣园未花的计划,哪怕那个计划是他唯一的生存希望。
她不能和老师交谈,她不能和老师对话,她甚至不能见上老师一面。
因为她怕自己会心软,会在老师温言软语的劝说之下……或者在他斩钉截铁的直接命令之下,放弃这个计划,放弃唯一救活先生的可能。
先生精确,坚定而冰冷,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但若藻懂他,至少自认为自己懂他。
哪有人会不想要继续活下去呢?若藻不明白。
带着这样的迷茫,若藻继续在战场上寻找答案。
格赫娜也好,阿拜多斯也罢,无论来自哪里的学生,在她面前全部没有抵抗的余地。
接二连三的爆炸,在工厂内部响起,走廊的墙壁被打得满是坑洞。
燃烧的汽油味愈发浓烈,黑烟逐渐将她通过精神失常配合λ-驱动器制造出的海市蜃楼笼罩了起来。
格赫娜的突击队员们仓皇逃窜,或是哭叫,或是无力地瘫倒在地。
“哈哈……”
若藻做这些事情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连绝望都感受不到,连虚无都感受不到。
若藻的内心深处,只有如同海市蜃楼般朦胧不清的感受。
黑烟弥漫中,对面似乎只有两个孩子仍旧站立着。
戴着盖帽,似乎毛发很蓬松的红发孩子守在前方,摆出狼狈但坚定的守护架势。
而她右侧的,那个来自阿拜多斯的狼耳女孩,似乎双腿有些颤抖。
这也不奇怪,毕竟自己散发出了对她更深重的恶意。
并不是故意针对她,只是若藻心想,或许就像古谚语里说的那样,‘狐狸和狼注定天生不和’吧。
如果把她解决掉的话,老师应该会很心痛吧。
一想到这里,若藻内心深处也泛起微微的心痛感。
原来我还拥有感情……吗……?
她疑惑地望了望自己的手,再看向对面的砂狼白子。
把她解决掉的话,老师会心痛,自己说不定会更心痛。
那样,也好吧。
心痛的感觉,证明自己心底仍留有对老师的爱。
仍然留有一些,未被夺走的美好。
若藻缓缓地对着砂狼白子举起了右手,手指比出了手枪的姿势。
无需武器,只需要心念一动,无形无色的冲击波就能将面前的女孩撕碎。
伊吕波脸上的表情扭曲到极限,砂狼白子仿佛被锁定一般,双腿不听使唤,无法逃走。
若藻咧开唇角,无声地吐出了一个词:
“bang”
时间仿佛凝滞,空气都绷紧了。
伊吕波下意识地护住了白子。
但是下一刻,预想之中的撕裂痛苦并没有发生。
无形无色的冲击波没有袭来。
被轰飞的人,反倒是狐坂若藻。
“轰!!!!”
奔雷般的响动,震颤了整个工厂的墙壁。
如同巨龙咆哮一般的怒焰,喷射出覆盖整个横截面的巨量弹丸,仿佛一股不可阻挡的毁灭冲击,直接把狐坂若藻的护身精神力防御轰得粉碎,整个人撞进了货柜堆积成的山中。
“抱歉抱歉,大叔我来晚啦。”
在砂狼白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尽头被破坏的墙洞中。
海上夕阳的光芒,透过洞口照了进来。
沐浴在光中的那道娇小身影,在白子微微湿润的目光中,对着她抬起手,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白子酱,别那么惊讶嘛……这只是工作,大叔我也不会偷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