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前辈……救了一次呢。”
砂狼白子死死地抿着嘴唇,眼眶微红。
在她的眼中,星野前辈屹立在海风中的背影,与她最初有记忆时——那个漫天飞雪的寒冷冬日,出现在她面前的星野前辈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是星野捡到了孤苦无依,忘却一切的她,是星野把她带回阿拜多斯,与朋友们为伴。
那日星野看她寒冷赠予她的围巾,她一直戴在身上。回忆中的温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小鸟游星野,她就是阿拜多斯这个小小家庭的主心骨,没有了她,砂狼白子不敢想象,她们今天到底会流落到哪里。
“嘛,别在意别在意,白子酱。”
星野风轻云淡地挥了挥手,对着砂狼白子无奈一笑。
“真要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前辈的,被你们救的次数多一些……虽然总是用着大叔的口癖装成熟,但搞不好大叔我才是最不成熟的那个呢。”
她回过头去,看向白子湿润的双眸,金蓝双色的瞳孔微微泛着泪光,低下头,轻声笑了一下:
“我这个不成器的前辈,总是擅自揽下一切又擅自离开,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砂狼白子的双手有些颤抖。
她犹豫着上前走了一两步,又停下。
她冥思苦想,想要用最温暖的长句表达自己的关心,两秒钟后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的沉默让星野也有些不知所措。
白子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不仅是因为感动,更是后悔和悲伤。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那个晚上,面对未能在谈判桌上说服圣园未花,将小鸟游星野救回的先生,她扇了先生一个巴掌。
那时她凭借着本能这么做了,她知道先生心口的痛苦和悲伤只会比自己更重,但先生仍旧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向她们保证一定会救回星野,不惜任何代价。
他的脚步飒爽坚定,一旦迈出,就再也不回。
星野回归,如此真切的幸福出现在她眼前,白子却想到了先生付出的代价。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或者是更早的时候——白子就知道,先生创造的奇迹并不是毫无代价的。
大战最后那天的惨烈战斗中,先生差点身死,空崎日奈精神受创,而她们则重新迎回了星野前辈。
无论如何,先生终究是选择了践行约定,保护她们,把她们从灾难中拯救出来,然后独自一人,去面对什么非常危险的事去了……
“星野前辈……”
“嗯?”
“为了救你,我,我对先生他,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那时的她不知道,先生心中的求死之志,已经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星野看着泫然欲泣的后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的执念和惶恐都随着这口气烟消云散。
她轻轻抚摸着白字的狼耳,低声说道:
“我知道,茜香她们跟我说了,你也是关心则乱,才扇了老师一巴掌……
不过,别在意,白子酱,先生就是先生,他的原则不会因为你的一巴掌就改变,他的命运也不会。
本质上,先生和我都是一样偏执的人……或许先生还更加偏执一点吧。”
星野摇了摇头,收起温柔的笑容,转过身去。
彤云满天,被染成橘红色的海洋显出一派沉静与沧桑。
正对着场地的高耸集装箱塔,把火红的天光分成明暗两边。
沐浴在阳光下的星野,举枪屹立的娇小身影,却坚韧得像一座山。
在离她不远的集装箱废墟里,有微暗的绿光在阴影处闪现。
秋风带着不符合季节的寒意,低低呜咽着从集装箱破口处吹过。
而那闪动着绿光的双眼仍旧没有放弃破坏的欲望,嘴里吐出低声的嘶吼,摇晃着身子再次站了起来。
狐坂若藻仍未放弃。
即使精神已经沉沦,内心深处彻骨的悔恨催生出庞大的破坏欲望,仍旧驱使着她,像一台失去运转目标的机器,向着前方迈进。
身为基沃托斯的顶尖战力之一,又有动力甲和精神强化系统支持,任何敌人在她面前都需要畏惧。
然而,透过她浑浊的双眼,她看到小鸟游星野屹立在她身前,
金蓝双色的瞳孔中,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只有无比的悲哀,以及……温柔。
温柔……
若藻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能对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只有一个人,只有先生,有资格怜悯她。
可是她在别人眼中早已成为恐惧的怪物,怎么会让这个女孩——这个被她和圣园未花的计划陷害的女孩,露出这种怜悯的表情?
是因为,小鸟游星野理解自己?
不,绝不可能!
她内心中翻涌的痛苦就是证明。
痛苦来自于爱,而她对先生的爱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无法理解,也无法像她一样爱着先生那么深。
她哭泣,她拥抱这个痛苦,几乎可以说,她爱上了这种痛苦。
此刻的痛苦反倒成了狐坂若藻最微薄的幸福。
任何想让她远离痛苦的人,都会遭到她最深沉的怨恨。
“吼……”
她已无法吐出理智的句子,嘴角蔓出的只有不成声的嘶叫。
但那又如何?她不求沟通,不求互相理解,只想把面前这个擅自对她施加怜悯的家伙,撕成碎片。
既已错了,一错再错又何妨?
反正,那个唯一能评判她,唯一能怜悯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砰”
狐坂若藻腾空而起,身形快得不像是拖着半残的动力甲精神失控的人。
即使砂狼白子,也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到她的动作。
失控的光学迷彩配合精神力系统再次启动,橘红色的夕阳顿时变成了扭曲的血色,
各种杂乱的景象如同海市蜃楼,铺天盖地,再次笼罩着整座工厂。
只是,她的心里却像是有一根纤细脆弱的丝线,连向虚无中的另一个方向。
她稍稍用力就能挣断它,但那毫无保留的温柔,和无边无际的寂寞,却让她颤栗,不敢再细想一次。
也许是她恍惚之间的错觉,
但,小鸟游星野眼神中那种悲哀的温柔,真的和先生很像,很像……
等等,
为什么她能捕捉到自己藏匿在海市蜃楼中的身影!?
“所以说——”
带有破空之声的拳头,穿透幻象织成的帷幕,深深地陷进了若藻的脸中。
“让精神被机器支配,任由自身的欲望发泄,以逃避自身的罪责,或许也能算是一种活下去的方式。
但是啊,你多少也算是个佣兵,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只懂得破坏的机器,是永远胜不过活生生的人类的啊!”
若藻躲闪不及,这拳头甚至比改装过的‘荷鲁斯之眼’威力更大,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直接把一整座集装箱山都给彻底震塌!
完全解放神秘的星野,确实是基沃托斯最高战力之一。
狐坂若藻只感觉自己的精神都被彻底击垮。
在这一刻,她终于发自内心地承认了:
这个身形娇小,惹她讨厌的敌人,是真的,真的很了解自己。
而且她的心中,燃烧着不亚于自己的,对先生的爱。
在想到这个概念的一瞬间,仿佛有一条毒蛇,顺着若藻的脊背爬过,刻骨的寒冷传遍全身。
她感到身体里那根纤弱的丝线,忽然无声无息地断掉了,但她不想去思考这是为什么。
她的身子嵌在一个报废的集装箱上,勉强睁开双眼,看着星野。
她发现,星野交握着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不是他。”
星野颤抖着开口道:
“不过……大叔我想,你也不该一直逃避下去了。虽然活在梦魇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可那终究……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你。”
“他?……呵呵”
若藻嗤笑了一声,喉咙中吐出无尽的悲凉,
“他被我害死了。”
“他没有。”
星野打断了她的话。
狐坂若藻的眼睛眯了一下。
虽然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啊啊,
该死,
真想大声咒骂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发声。
他还活着?先生,还,活,着?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真想直接拆开她的脑壳,看看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要给一个罪大恶极的罪人希望?
想要继续折磨自己?
无论如何,若藻突然可悲地发现,自己这具乱七八糟的身体中,居然又燃起了一些顽强的生命力。
欢呼着雀跃着,像是小火苗一样的生命力。
只要听到先生的消息,自己就像个恋爱脑的蠢货一样,无论被打成何等重伤都能满血复活。
订正,自己本来就是个恋爱脑的蠢货。
她勉强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但身体伤势过重,过度使用λ-驱动器,让她现在的精神力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击败了自己的,可恨的粉发小矮子,低下头在她的随身小包里翻检起来:
“能量棒,要吃吗?只有巧克力味的了。”
狐坂若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