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廉价的甜味,在若藻口腔里蔓延开来。
那是一种不加任何香精和修饰的纯粹的甜,像水一样清澈,简单,军用口粮就是被这样设计的,不追求什么复杂的味觉享受,只是单纯的能量补充剂。
干涩的口感,吞咽下去并不容易。
若藻的喉头动了动,皱着眉头咕隆了一声,才总算把那团东西咽了下去。
从被精神力系统操纵的失控梦魇中醒来,就像是被从水里骤然拉到岸上的鱼,
疯狂已经成为她的底色,她的庇护所,甚至是最后一点说服自己生存下去的理由,于若藻而言,疯狂就像是庇护着鱼的水,不可或缺。
而现在她身在岸上,身在现实。
岸上从不缺乏空气,但她无法呼吸。
若藻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看到自己遍布血迹的手指仿佛融化了一样,飘起雾状的黑絮。
掌心的鲜血在褪色,视野有些模糊不清,冰冷的能量像是在血管里翻涌,心脏像是要被撑破了一样,剧痛起来——
她的身体里,另一个充斥着破坏欲望的意识正在嘶吼着,要她把它放出去。
若是以往,若藻会顺从那个意志的疯狂,但这一次实在是太糟糕了。
更何况,每当她从噩梦中醒来,就会看到大片的废墟,以及先生驾驶的运输机的坠毁之地,无数受伤流血的孩子们……
她悔恨,痛苦,因她想要摧毁先生曾经珍视过的一切。
可她越是抗拒,那份伴随着先生的消亡所带来的绝望,就越是侵占她的感情、生命、灵魂……一切。
口腔中那股纯粹的甘甜,让她想起了以前先生带她去粗点心店的时候。
明明只是廉价的甜点,并不奢华,以若藻常年作为顶尖佣兵的合同收入,比这些东西贵上百倍的高级甜点都品尝过,但她在老师身边吃着粗点心,笑成一朵花。
只是,回忆有多甜,现实就有多苦。
若藻抬起眼睛。
在刚刚的冲突中损坏的墙壁、打碎的工件、散落满地的金属碎片,本该成为一场破坏哀歌的背景,如今却显得不是那么哀伤了。
因为小鸟游星野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全副武装,穿着专业而凝练,五官却温柔而随和,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具有包容力的成年人,而不是身材娇小的学生。
只要她站在那边,就好像无论怎样的破坏和过错,她都能举重若轻地化解掉。
若藻还记得与星野的阿拜多斯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若藻只当她们是又一队和她争抢老师的爱的学生,连基本的自力更生都做不到,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惹她嫉妒,惹她厌烦。
如今她们的立场反过来了。
自封为先生保护者的若藻,犯下了无法被原谅的罪行。
而星野则是那个把她拖出绝望和愤怒的深渊,用力量将她打回现实的人。
“……谢……谢……”
光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两个简单的字,就几乎耗尽了若藻仅存的力气。
除了先生,若藻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骄傲,一样的看不上。要让她坦诚地道谢,不比太阳从西边出来容易多少。
小鸟游星野盯着她的脸,也不恼怒,只是悄声叹了口气。
“多余的话,大叔我就不说了——你还打算和先生见上一面吗?”
“……!!”
若藻含着泪水的眼睛里,隐隐的感激已经消失了,只剩一片绝望的灰暗的空茫。
少女浑身伤痕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星野的视线扫过她带着污迹和伤痕的脸,破烂的衣装,浑身还渗着血的伤口,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
“不行……绝对不行……”
“就这样……以这副丑陋的姿态……既没有寻回夫君生存的希望……又伤害了夫君重视的人……回到他的身边……?”
若藻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星野沉默了一会儿。
她无奈地抬起手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他省心,别扭的要死……”
星野摇了摇头,“不过,我们这边恐怕也快没资格这么说你了。”
若藻眼珠子转了转,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手指。
“你是说……夫君他……”
“先生的状况很糟糕,你不会想知道的。”
星野看着呆呆愣愣,似乎还没有从精神冲击的影响中缓过来的若藻,
“我近距离……观察过他一天。先生他的‘内核’正在不断流失,即使只是短暂一天,他身上的变化也肉眼可见。他正在衰败,而我们没办法阻止这个过程。”
星野看到若藻睁开了迷茫又痛苦的眼睛,她忘记了浑身的伤痕,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惶然又困惑。
热泪顺着眼角滚到唇边,若藻第一次尝到了来自己身咸涩的味道。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自卑又敏感的狐狸把头埋的更低。
星野没有立刻回话,转身搀扶起白子,招呼着伊吕波,回身向着工厂的深处走去。
她们还有任务需要完成。
至于若藻,眼下的她似乎已经无力再与她们为敌,放着不管是最好的选择。
“很可惜,大叔我也没有什么好经验分享给你。毕竟,先生濒死,我们也是第一次经历。”
星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然后举起右手,背对着若藻挥了挥,
“与其整天思考那些得失利弊,不如顺从自己的本心,你就是靠本能一直活下来的吧?既然从来如此,那么就继续跟随本能吧。
也许会犯错,但至少,你不用为了当初没有顺应本心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