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白洲梓还是在先生的软磨硬泡和恳求的眼神中,叹了口气,将日富美的位置给了他。
“谢谢。”
先生低声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白洲梓手握成拳,嘴唇颤抖。
她并不怨恨先生,先生的公事公办,先生的……不辞而别。
这个男人只是在执行任务,完成作为指导者的责任。
小鸟游星野说过,先生对他的责任甘之如饴。她无法想象先生失去了任务的样子,或许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会飘向何处。
失去内脏,失去下半身的知觉,失去更多……先生又能剩下些什么呢。战争对所有人都平等地残酷,不会因为是先生就网开一面。
不如说,正因为是先生,所以必须首当其冲。
直至先生的足音消失在房间的另一侧,白洲梓才捏紧拳头,颤抖着举到胸前,然后又颓然地放下。
“我很嫉妒日富美。”
细声细语,不说给任何人听。
“不,应该是嫉妒所有还有资格跟你并肩的孩子吧。”
白洲梓的声音逐渐破碎。
她确实伤害他做绝了。
愧疚在填满她,愧疚会杀死她。
“好好活着!”
她忽然对着房间的角落吼了一声。
白洲梓被自己吓了一跳,仿佛是为了减轻她的幻想,她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阴郁下来。
……
随着电梯下降,海上基地里清冷潮湿的空气渗入。
海鸟咿呀着飞舞,日光自洞顶洒落。
故地重游,先生打量着这处被改造成基地的洞穴。
它兼具实用性和良好的隐蔽性,是人类天才工程学的又一见证。智慧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器,但滥用武力,人们就会失去它。
先生沿着铺设好的道路走向洞穴尽头的电脑房,电脑右侧的平台上立着一些玻璃橱罩,里面的动力甲烧焦了,沾满烟尘。
他注视着烧得焦黑的甲片,仿佛看到了自己。他的心正在随着战火的扩大而燃尽。
世界因仇恨而沉没。唯一能拯救它的方式,是去除多余的爱恨,抛却既定的美好,回归理性和实用主义。
他应该出现在前线,或者去后勤支援部,而不是被本该由他保护的孩子们保护起来,过着等待倒计时的普通生活。
在他的生命里根本没有普通二字。
先生走向工作台。
敲击键盘的声音如雨点般洒落,工作台前的少女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她的精神已经隔绝了外物,专注于眼前的工程图,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灿金色的头发被绑成了马尾,日富美戴着一副平光眼镜,呼吸均匀,手上的动作平稳,细密的汗珠凝结在脸颊两侧。
她的侧颜一如既往地可爱,只是更添了几分脆弱的虚幻气质,如同晨间一场梦,转瞬便会消融在记忆里。
先生看进日富美的眼睛,那两抹金色仿佛深不见底。
在她的眼睛里,他看见了决心和勇气,但还有一种更深邃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日富美显然已经意识到先生在身旁,但她既不招呼,也没停下手头的工作。
她似乎进入了一种被称为‘心流’的状态,迸发出的灵感是最宝贵的,她不想错失这次机会。
先生不去打扰她,转而看向工作台旁摆放着的机械臂,那是从自己的手术台上拆下来的东西,血迹凝成了黑色的斑痕。
他无法想象,当时日富美抱着半瘫痪的自己,放上手术台,扣好金属锁,看着那台机械臂把自己的骨头钻出孔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是带入一下她的视角,连他这么坚强的人都忍不住要呕。
那不是意志的奇迹,那是精神污染。
而他把这种精神污染扔在学生面前。
“果然,从第三人称视角看,‘圣人’还真是个恶心的生物啊……没有比他更恶心的了。”
先生在心里咒骂道。
有一瞬间他真的对自己发自内心地厌恶起来,开始认真考虑如果自己从未存在过,她们是不是能变得更幸福。
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既已游走在崩溃的边缘,那么或许……就此放下执念,顺从她们的建议,安安稳稳地活过最后一段时光,才不会把她们伤的更深?
“我相信着先生。”
脑海中浮现出了空崎日奈天真无邪的笑脸。
……不行,还得坚持一会儿。
在找到让日奈的精神复原的方法前,他还必须得丑陋地、不体面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