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曦曦儿要娘亲……”
冬日,整整三日的鹅毛大雪,银白色盖满了京城的红瓦墙。
皇城内,若非这白色的雪花覆上,也只有那么几处宫墙,挂上了吊唁的白幡。
对于一国之后的丧礼而言,这未免过于寒酸。
三日的大雪,北境的战事刚刚结束,又难免遭一次冬灾了。
但新登基的新皇整日寻欢,政事耽误,难民南下逃荒,百姓怨声载道。
院内的雪无人打扫,冬夜的寂寥,被一阵嬉闹打破。
头七未到,南宫曦不得离开自己的遗体太远,需待在这里等待引路人的到来。
但是,已经够了。
一缕孤魂躲藏在自己的棺椁下,痛苦地用手捂住耳朵,无助地哭泣着。
鬼魂不依靠耳朵去听辨声音了,所以她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只求一点安慰。
“娘亲,曦曦儿要回家,父亲不生曦曦儿的气,曦曦儿要回家。”
没人会听到她的哭泣的,那一阵嬉闹又进到了屋子里。
“陛下,臣妾也想住这个宫殿,但是这个宫殿被姐姐搞得凉嗖嗖的,怪吓人的。”
“死了都这么晦气,明天就给她搬出去,东西都换了,给你住好不好。”
“那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一袭华衣的女子娇媚地俯了俯身,随即又迎在男人的怀中。
娇柔谄媚的模样,若不是南宫曦同她这妹妹同在府邸住了十几年,怎么会把她同记忆里那个温柔知心的好妹妹联系在一起?
而这男子,不正是她亲手送上辰国皇位的,四皇子权齐吗?
她以为权齐是爱她的,可结果她将自己的一切都输了,输得彻底。
原本,她应该作为南宫家的嫡女,有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的。
可那次皇城春宴,落水的她被权齐搭救,名誉尽失。
权齐却纳了她做了正妃,力排非议。可结果,他只是看重了南宫家当朝首将的身份,做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四皇子的筹码。
而在他被册为太子的时候,她这庶妹南宫初,就已经爬上他的床了。
南宫曦呕心沥血半生,坐上后位也不过堪堪数月。新帝登基,只做了两件事,北伐,和毒死她这个发妻。
毒发的时候,她还没有气绝,权齐就迫不及待地翻了她的母族。
而南宫初提供证据有功,大义灭亲,册立贵妃……
她是等到消息传到耳朵里,才身亡的。
死后两三日未到,这二人就成日在这宫里寻欢了。
未到七日魂魄不会离开,他们是故意的,生前要害她,死后还不得安息。
可怜她生平未作恶事,又死得冤枉。苍天怜惜她未将她化作恶鬼,便于她转世轮回。
但现在对于南宫曦而言,这堪比酷刑。
她好恨,恨自己当初清白被毁,为何不直接自缢。
南宫曦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去控制自己不去听这两人的欢好声。
谁来救救她,救救她。
“顾将军,这里不能擅闯的!顾……”
一抹血色飞溅在殿门的纸窗上,紧接着就是刀剑划过石制台阶刺耳的声音。
南宫初尖叫地躲在权齐身后,权齐也无意护她,惊恐地看着门前缓缓走来的,满身血色的身影。
顾逸,辰国的镇北大将军,他是一路杀进宫来的。
殿外已是尸横遍野,却无半滴鲜血污了吊唁她的白幡。
“顾……顾逸,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反了不成!”
权齐声音发颤,顾逸全然无视,他的眼睛,早就在看到南宫曦的棺椁那一刻,黯淡无光了。
“曦儿……”
顾逸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陈列的棺椁前,七日未到,她还没有被盖上棺木。
权齐和南宫初不敢轻举妄动,没人知道顾逸此时能做出什么来。
顾逸在看到南宫曦尸首的一瞬,脚下就失了力气,只觉浑身发软。
剑掉在了地上,顾逸也没有去捡,他满身都是血污,但双手还干净着。
他伸手去触碰南宫曦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她。他顾逸痴妄了半生的人,此刻只能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曦儿,对不起。”
对不起,他回来晚了。对不起,一直没敢打扰你。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纵使他有千言万语,可南宫曦不会再听见了。
顾逸握住了南宫曦早已冰冷的手,放在掌中摩挲,他抬头看向权齐,眼中居然没有了之前的杀意。
权齐跌跌撞撞的奔向殿外:“来人啊……”
他话喊不出口,因为殿外不知何时,已经被士兵包围了。
权齐和南宫初刚刚逃出去,就被扣住了。但这些人似乎没有要杀了他们的意思。
细看这些士兵,皆是白发蓝眼,有着雪白的皮肤,和尖锐的耳朵。
根本不是皇城士兵的样子,而是……
“异鬼!”
权齐已经被扣押在地上,脸贴在粗糙的石地上,颈部传来的金属的凉意却让他不敢抬起头来。
“主上,如何处置?”
扣住他们两个的人未敢轻举妄动,也不敢上殿上去。
顾逸将南宫曦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想要去亲吻一下她的手背。又感觉捷越得过分了。
“不能让他们死了,七日未到,曦儿的魂魄还不能离开,我不想扰了她的清净。”
下面的人领了命,就都退下了。
昔日繁华的辰国皇都就在一夜之间沦陷了,皇帝沦为监下囚徒,本应该被驱逐掉了北境异鬼,攻陷了皇都。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魂魄无法离开,南宫曦的幽魂从棺椁下出来,在顾逸身边弯腰打量他的面孔。
南宫曦听说过这位顾逸,在父亲从北境升官到京城后,这位顾将军成了除她父亲之外,第二位从北境升来的贵人。
年纪轻轻就因驱除异鬼有功,封侯拜相,是京城唯一的异姓王侯。
她同他相见,不过是几次宫宴,对这位少年才俊多注意了几眼。
怎值得他为自己如此?
南宫曦的手抚上了顾逸的脸,顾逸像是能感觉到一样,声音有了些许哽咽。
但南宫曦知道顾逸是不可能感觉到的,她仔细在自己不过二十余年光阴的记忆里搜索,这位顾逸有些许的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
“曦儿,我是顾逸,顾善行。”你还记得我吗?你已经忘了我吗?
顾逸握着南宫曦的手,忽然注意到她颈间戴着的饰物。
他伸出的手有些迟疑,又伸了出去,手指勾起了南宫曦带着的细绳。
“哎?那个是……”
南宫曦无法阻止顾逸,她也不知道顾逸要做些什么。
细绳上拴着一个银色的小铃铛,没有会响的珠子,只是做成了铃铛的模样,时间久远,铃铛表面已经被磨损得圆润。
南宫曦只记得这物件是她小时候从北境带回来的,具体怎么来的已经记忆模糊了。
顾逸看到铃铛的那一刻,手就僵住了。
良久,他将这铃铛又放了回去。
他只觉眼眶一热,几滴黑色的眼泪就滴到了南宫曦的手上。
顾逸像是有些慌张地擦去了那黑色的眼泪:“对不起,对不起弄脏你了……”
全然不管他的脸已经全被污花了。
南宫曦困惑的目光从自己的手背,移到了顾逸的眼睛上。
那原本乌黑的双眼此时眼睛变成了湛蓝的颜色,黑色顺着他的眼泪被冲了下来,连同他的眼白也污黑了些。
顾逸就这样一直靠在南宫曦的棺前,直到天边晨光熹微,跪坐了一夜的他才重新站起来。
他伸出手,将南宫曦从棺里抱了出来。
“曦儿,我们不在这里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北境的雪吗?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清晨的光照在顾逸身上,他眼睛里的蓝色如同万丈湖水一般。
南宫曦看的出了神。
七日已到,她就快要消散了。
南宫曦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越来越轻,但她还想再留在顾逸身边多一点。
最后,南宫曦双手环住了顾逸的脖颈:“谢谢你。”随后她就消散在了朝阳升起的光辉中。
顾逸绝对是感受到了什么,他怔在了原地,回头望去。
空荡的宫殿,白幡轻轻飘动,凄凉无比,除了顾逸一人,并没有人在这里。
南宫曦的灵魂一直往上升了很久,生前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历历而过,再看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一生了。
她的记忆回溯到,那年落水的时候。
她当时为何会去那无人的地方呢?现在想来,也都是算计。
自己落水后,那个人就全然不顾自己的名声,当众将她救起了。
或许,那时她就已经死了吧。
灵魂一直向上飘了许久,南宫曦重新睁开眼时,看到了一位身着白袍的老头。
“你是……”
老头捻捻自己的长胡子,正在看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嘴里念念有词:“不应该过得这么惨啊……”
他将书往上一合,抬头看着南宫曦。
“你这一生活得无趣,我便让你重来一世。为了补偿你,我让你提一个要求如何?”
都到这里了,南宫曦自然知道这老者不是凡人,她思索了一会儿,眼神坚定地说道。
“若真能重来一世,我要保护好我所有爱的人。”
老头满意地点点头,将书丢到一边,盘坐到了地上。
他运作着周身法力,最后一次问到:“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南宫曦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她要抓住这次机会!
“我愿意!”
“那就让你变成最强之人如何!”
老头说这话,不知道为什么高声笑了起来。
南宫曦感觉自己周身充满了力量,紧接着便是一道刺眼的光线。
一切涣散而去之后。
眼前的场景居然变成了宫墙花园,各家女眷熙熙攘攘,她竟然回到了数年前的春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