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热闹的村落

作者:猫子幽灵 更新时间:2023/1/27 7:27:42 字数:5343

花婆婆之前说过,说她是住在神木前的人家。

“神木”,结合语境,指的应该就是那棵巨大的杉树。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可以理解成“我住得离这不远”。

这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失明老人照理不会住得离家太远,飞鸢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他真没料到花婆婆会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

“飞鸢大人,马上就要到婆婆我的家了。”

“……认真的?”

对于穿着过大球鞋的他来讲,能找个地方休息当然再好不过。

但这里四周的环境阴森诡异,伸手不见五指。脚下下路枯枝败叶,杂草没过脚跟,完全不像是有人走过的道路。就算考虑到现在深夜人眠,可这未免也太死寂了一点。

飞鸢拍走头上的蛛网,踩下脚前的草堆。要不是花婆婆的话,他还以为这才走到一半呢。

说真的,这种地方真的有村子吗?

根据花婆婆回忆,她参加过庆典,还有着崇拜神子的信仰,理应是住在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子才对。

可现在这个地方黑灯瞎火的,活像是个原始森林。别说村落了,有没有人住都不好说。

飞鸢的脑中一瞬间闪过老年痴呆的假想。

……不对不对,没有瞎猜的必要,花婆婆就在身边,直接问她不就行了吗——

“婆婆,你……应该是住在村子里面的吧?”

“是呀,待会就到了,飞鸢大人你看见便晓得了。”

你看,果然现在还没有到吧。

可能这里就是一条乡间小道,村民平时都使用另一条大路,所以这里才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这种原始森林怎么可能有人住呢?真好笑。

得到了明确的回答,飞鸢关于风餐露宿的担忧一扫而空,心情舒畅不少,自觉不自觉地开始找话题与花婆婆闲聊。

“那花婆婆、花婆婆,你们居住的村子是什么样子的啊?”

“……那,是一个热闹的村子。”

听见飞鸢的提问,走在前方的花婆婆并没有回头也并没有拒绝回答。

她只是走在前面,嘎吱嘎吱地打开了她那老旧的话匣。

“村子的村头有一口井,井里总是游着些小鱼小虾。据说,那是一些调皮的小孩给放进去的……这口井也是村里唯一的水源……全村的人都会去那里打水喝。”

“诶,用井打水吗,这还真是古朴啊。”

“……是呀,也确实是一口老井了……它比婆婆我的岁数还大……在这老井的旁边还栽着两棵树,一左一右的。到了夏天,我总是喜欢和姐姐一起坐在井口上,真的很是舒服呀……”

“婆婆你还有姐姐啊?”

“是呀……虽然她不是亲姐姐,但一直对我很好……飞鸢大人,你还记得吗?婆婆我说过自己喜欢养花,其实这也是跟姐姐学来得。她喜欢养花,我就喜欢跟在她的后面看花。”

“那飞鸢花也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的吗?”

“……是不是呢?婆婆我也不记得了。不过最早,确实是姐姐带我认识它的……在我的小花圃里,那里的飞鸢花种也是姐姐送给我的。”

“诶?婆婆你还有一个花圃啊?”

“是呀……以前爹爹搬来砖块替我建的,就摆在我家门前……在那里,我把姐姐送的花种全都洒下去,等到开了的时候,那紫色的一大片呀……”

“哼哼哼,不愧是和我同名的花,听上去就很好看啊!”

“呵呵……是呀……真的很好看呀……”说着说着,花婆婆稍稍放慢了脚步,“邻居家中有个小女儿,她大概……大概和飞鸢大人你一般大小吧……她总是特别喜欢我家的花……每年到了花期,她总会吵着闹着要来我家玩。”

“哦哦,这个小姑娘她也喜欢花吗?”

“……大概是喜欢的吧。她总是别着一只用飞鸢花做成的发饰,手上穿着一珠自己做成的花环,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呵呵,在村子里的小男孩里面,就数她最受欢迎呀……”

“这、这样啊?”

……摸着良心讲,飞鸢确实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兴趣。

不、不过!当、当然只是觉得她很有趣,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哦?!

绝对没有什么要是能留下个好印象就好了的龌龊念头哦?!

“呵呵……要是飞鸢大人能见到她,那一定会和她成为好朋友的吧。”

“啊?啊!嗯!对!好朋友,好朋友!”

“呵呵,飞鸢大人不必紧张呀,她是个好相处的孩子……她喜欢跳舞,总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在庆典上,她总是顶着一圈花环,热情又欢快地跑来跑去……就好像所有人都是她的朋友那样……”

“咦,庆典?我记得你之前好像也提到过庆典吧?记得是说……你和前代神子的相遇也是在庆典上?”

“……飞鸢大人还记得呀?是呀……在那场庆典上,我抱着一盆从别人那儿得来的飞鸢花,而他为了从神官们那里逃开,就和我撞在了一起……呵呵,还把我的花给洒了一地……”

“啊哈哈哈……”

飞鸢尴尬地笑着,心中不禁怀疑起难道缺心眼是当上神子的必要条件吗?

“为了道歉,神子大人送给我一个发簪,上面雕着飞鸢花,婆婆我一直不舍得用……待会给飞鸢大人看看……如果喜欢,就送给你吧……呵呵,发簪肯定也不希望一直跟着一个老太婆呀……”

花婆婆嘶哑的喉咙挤出一阵干瘪的笑声,飞鸢连忙摆手拒绝这用不上的礼物。

这之后,飞鸢又和花婆婆聊了很多关于村子的事情。

任谁都看得出,她真的深深地热爱着自己居住的村庄,热爱到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能如数家珍。

飞鸢跟在花婆婆身后,慢慢地走在那山间小道上,悠悠地听着那村子里的故事。

在这些故事的陪伴下,甚至连漆黑孤寂的山路都显得不那么可怕,就连昏黑无人的夜色都显得更加敞亮。

飞鸢非常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个话题,花婆婆看起来也说得非常尽兴。

再然后,伴随着花婆婆的一句“呀,到了……”,二人的小小旅行就此到达终点。

“婆婆我的家在村子最里面。村子虽然不大,但这是飞鸢大人的初次来访,想必是不认得路……就让我婆婆来带路吧……”

“等等……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

“呀,就字面上的意思呀……?飞鸢大人,只要摸到这棵树上的刻痕婆婆我便晓得了,晓得到了自己长大的村子了。”

花婆婆指了指左手边一棵苍老杉树上的刻痕,这应该是她刻下来用作给自己指路的标记。

但是飞鸢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问题是——”

飞鸢的眉头皱成一团,眯起眼睛盯着这位无眼的老人。

只见,老人站在破败的大门之前。

其身后,杵着一口全身熏黑,外壁破着缺口的老井。

在老井之后,夜色下,林林总总立着一大片通体炭黑、只剩框架,或许曾经被称作“房子”的焦黑残骸。

这些残骸大都遭到火焰侵吞,从此面目全非,只留下了变成木炭的横梁,只剩下一堆灰黑色的灰烬。就算少数屋子得以从火焰中幸免于难,可还是逃不过年岁与风雨的冲刷,倒塌的倒塌,腐烂的腐烂。

肉眼所及之处,除了毁灭与荒芜之外,再无任何其他的东西,更感觉不到哪怕一个活人的气息。

……

这个村子已经死了。

“呀……这里有些荒凉,对吧?在那之前,逃了一批人;军队来了,掳走一批人;放了火,烧死一批人。再然后呀,有人饿死、有人病死,还有人逃跑……又过几年,村子只剩婆婆我了……所以村子才这么冷清呀……”

“……那,您方才说的那些是?”

“呀,一些陈年往事罢了。”

花婆婆嘶哑的喉咙挤出一阵空洞笑声。

——————

进入村子之后,花婆婆作为飞鸢引导,一直在介绍村中的模样。

“呀,中间那幢就是姐姐的家了,很完整很漂亮吧。呵呵,她的家里总是满满当当全是鲜花,特别漂亮呀……”

“啊,嗯。”

……实际上,飞鸢不太能确定她说的究竟是哪一幢“房子”。或许,是那栋只剩外墙的残骸?或许,是那堆倒在地上的木炭?

飞鸢不知道,但她猜测花婆婆指的是那面外墙。

花婆婆是有“眼睛”的,这眼睛便是她的手。

就像是盲人通过手阅读书本,花婆婆每天扶着房子的墙面从村中走过,也自然通过手来感受自己最爱的村子。

然而,这双“眼睛”是会骗人的。

假如她的双手摸到了房屋的缺口,那她便知道这屋子已经烧毁了。可假如,假如这双手摸不到缺口,那她自然会认为这栋房子尚且安好。

就像摸到只剩下一栋只有外墙完好的房子之时,她便会下意识这样判断——“呀,这个屋子还很完整呀……”

“飞鸢大人,你看这家,这家有个大地窖,冬天下去暖洋洋的。婆婆我记得这家男主人以前就是祭司呀。再早几年,飞鸢大人就该接受他的教导了。”

“这样吗。”

在飞鸢的眼中,那是一堆被烧得高低不平的木板。不过在花婆婆的眼中,这里似乎还是以前那栋漂亮的小木屋。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再把手抬高一点点就能摸到木板的边缘了吧。

“呀……飞鸢大人,你看这家人……他们就是我说过的邻居了。”

顺着花婆婆的手指,飞鸢看向身旁这堆烧成木炭的支架,这次就连外墙也没有剩下了。

“可惜他们家的房子在几年前突然倒塌了……原本是座漂亮的小屋呀……”

“嗯。”

飞鸢想问花婆婆,问她这户人家的小女儿现在近况如何。

但或许……也不用多问了。

花婆婆说小女儿与飞鸢同龄,但这场大火显然已经是数十年以前的产物——大概,她的时间和大火已经与一起,永远地定格在了与飞鸢同龄吧。

随着花婆婆介绍的深入,那些活跃于花婆婆口中的人与物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再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的终末展露于飞鸢面前。

……如果将神木前比作一块坟墓,那么这个村庄就是一座墓园。

里面埋葬着名为“过去”的人与物。

跟着花婆婆的脚步继续前进,一眼便能看见不远处屹立着一栋小木屋,其完好无损的姿态,在这堆残垣断壁中鹤立鸡群。

不用多想,这里就是花婆婆的家了。

“呀,到家了。飞鸢大人来家里坐坐吧,婆婆我把簪子拿给你看看。”

家门没锁,花婆婆轻轻一推就开了。

然而,她迟迟没有走进门内,只是愣愣地站在屋前台阶下,只是愣愣地盯着地面看。

她在做什么?

飞鸢顺着她的面向看去,只见看见一个小小的方形花圃建在木屋前方,里头长着些绿油油的植物。

这应该就是花婆婆说过的花圃吧?她就是在注视这个吗?

“飞鸢大人……婆婆我……想问个问题……

“嗯?你想问什么?”

“花圃里,还有飞鸢花吗?”

“……”

确实,如果是以手为眼的花婆婆,大概很难分辨花的种类吧。

所以,飞鸢蹲了下来,掰开蔓生在花圃中的丛丛杂草,他也很想见见这种给自己冠名的花朵。

于是,在扒开杂草之后,她发出了如是感叹——

“……真是好看的花啊。”

“……”

“……”

“飞鸢大人,门前已经没有飞鸢花了吧。”

“……嗯。只有一些像是狗尾巴草的植物。”

花婆婆,当然是看不见的,花朵的形状,她也是摸不出来的。

但她知道,知道如果飞鸢看见了那些瑰丽的紫色小花,一定会高兴地叫出来。

——可实际上,飞鸢沉默了。

他沉默半天,最后只挤出一句“真是好看的花啊”这种空虚的谎言来。

所以花婆婆立刻知道了,知道这些花儿已经再不存在了。

“……不打紧,不打紧呀。只要飞鸢大人想见,那一定是能见到的。飞鸢花不是娇贵的花,她一定还在哪里开着的。”

“嗯……我是无所谓啦……”

比起见不见飞鸢花这种小事,他更担心花婆婆看见自己的花圃荒废会作如何感想。

然而,花婆婆比起自己的想法,似乎更优先飞鸢的心情。

“之后会有机会见到的,进屋坐吧,飞鸢大人。”

“好吧。”

抱着一种不太释然的心情,飞鸢跟在花婆婆身后,一前一后迈进了木屋之中。

木屋里飘荡着一股诡异的气味,没有灯,很黑。

淡金色的微弱月光自方才打开的大门溜进屋内,这才让飞鸢得以稍稍窥见屋内摆设的一鳞半爪。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屋内那破旧的地板,数块地板上滋生着黑色的不明菌团,甚至有几根木板已然松动,只要轻轻一踩便会使另一端翘起。

而在这木板之上,立着一根正对着房屋大门的方形承重柱。这柱子与一般的承重柱不尽相同,它并非一个标准的长方体,而是在长方体表面穿插了许多根外突的木棍,在这木棍上又挂有诸如编篮、镰刀、斧头之类的农具,还有水袋、斗篷之类的日用品。

然而,大概是因为花婆婆不曾使用这些工具。斧头和镰刀悉数锈蚀,用于挂置的木棍也已成为蜘蛛的天堂。

再想左看去,在承重柱的左侧放着一圈黑色的石头,这些石头中央架有一口结满蛛网的黑色煮锅,看起来同样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

再往左边看些,可以看见墙角一只简易的床铺,在上面铺着一条由某种植物编织而成的老旧毯子,看来是花婆婆日常休憩的地方,与大门之间仅搁着一个床头柜的距离。

假如飞鸢想要再向这深黑的屋内望去,除了一张老旧的圆形木桌之外,就什么东西也看不清楚了。

但是,黑暗并没有阻挡花婆婆的脚步。她的行动如平时别无二致,还是那样慢慢走进去,哐当哐当地搬来什么东西,最后咚地放在地上。

“那个,请问婆婆你这是在干什么?”

“婆婆我在搬……呀,婆婆我这榆木脑子,点灯都忘记了,飞鸢大人应该是看不见的吧。”说着,黑暗中又响起来翻找东西的声音。

再过了一会,伴随着噔噔的敲击声,空中闪出几道火星子,一轮微弱的烛光驱散了黑暗。

花婆婆把烛台缓缓放到桌上,火焰攀在白色的蜡芯上,发出刺啦刺啦的灼烧声:“来,飞鸢大人,坐下吧,婆婆我给你看看这只簪子。”

火烛燃起了一团橙光,照着花婆婆所说,飞鸢拉开凳子坐下,在烛火的照耀下,这时他才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颗小小的发簪。

“这就是前代神子送的发簪吗?嗯……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呵呵,当然可以呀。”

得到了主人允许,飞鸢伸手拿起了发簪,放在蜡烛前细细打量。

手感上来看,这应该是用金属制成的,再具体一点来说,这应该是用铁制成的。

但遗憾的是,飞鸢似乎不能拜见它最初的风华了——发簪的身体锈迹斑斑,装饰悉数全部脱落,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可似乎,悄悄观察花婆婆那自豪的神情,她并未用双手摸出发簪的异变。

也就是说——

“飞鸢大人,你知道怎么戴簪子吗?”

“啊?!哦……戴簪子吗,我不太清楚诶,毕竟我又用不上。”

“呵呵,飞鸢大人总有一天用上的。”

“呃!我倒是觉得……应该没有这么一天吧……”

“呀……来,婆婆我戴给你看。”

花婆婆接过飞鸢递来的簪子,她束起花白的头发,提起发簪,用它绕上一圈,最后横过来,扎紧固定,这便算是戴好了。

她侧过脑袋,无物的空目嵌在蜡黄松弛的面容上,雪白的枯发下,别着生锈老化的破旧发簪。

仿佛是枯株朽木。

“飞鸢大人,好看吗?”

然而,回想起今天的一切,她眼中的世界大概并非如此吧。

她侧过脑袋,别着雕着飞鸢花的发簪,调皮地眨眨双眼,盈盈浅笑,一如风华正茂的少女。

仿佛是小树抽枝。

她眼中的世界一定还停留在那场庆典吧。

她一定正抱着飞鸢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行吧。

再过会,她就要遇见神子了。

二人相撞,就连花都洒了一地。

再然后,这位冒失的神子为了安抚她,想必会拿出一副精美的簪子为她戴上吧。

是啊,接下来,他一定会这么说吧——

“嗯。你戴着它可真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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