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黑，飞鸢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也不管前方是东还是西，只要看见有路就往前走，以至于在这枯叶林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居然绕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哈……哈……哈……”
在经过一番除了浪费体力之外毫无用处的挣扎之后，她不得不弯下腰背、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喘气。
一边顾虑鞋子是否会飞出去一边快速走路，其所消耗的体力比飞鸢预想中还要巨大。
实际上，飞鸢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除瞎走之外的其他办法。
最初，她第一反应是通过月亮的方向定位，然而今天晚上看不见月亮。之后，她又很快想到还有北斗七星这种天然GPS，然而她仰着脖子找了半天，完全找不到北斗七星到底在哪。最后，她又突然想起能够通过年轮的稀疏定位，然而这附近根本没有裸露的树桩，她不可能为了看年轮去徒手劈大树。
所以——
“没法子嘞！”
在“靠着运气瞎走”的计划也宣告失败之后，飞鸢抓狂地抱着脑袋，已然是万念俱灰、万策尽也……了吗？
……倒也不是。
还有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
一想到这个，飞鸢正了正脸色。
想要回到废村实际上十分简单。她只要呆在原地慢慢等待，待到那月亮从云层中探出脑袋，或者索性等到明天太阳出山，她就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向哪边前进了。
她早就知道可以这么做了。只是出于种种原因，她还是决定将这种做法暂时搁置。
原因之一是，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如果再拖下去，今天晚上花婆婆就真的吃不上晚饭了。
除非迫不得已，不然飞鸢不想初次下厨就放花婆婆的鸽子。
原因之二是，如果自己深夜不归，飞鸢担心花婆婆会勉强自己出来找人，担心她会不会在找人的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
比如说，假如花婆婆在找人时摔了跤，甚至在悬崖边踩空了脚……只要想一想那个场面飞鸢就脸色发青。
而原因之三——实际上，正是因为这“原因之三”，飞鸢才最终决定将这个方案束之高阁，暂不考虑。
她在脑中再次梳理了一遍原因之三的逻辑梗概，同时又用左手拔开水袋的瓶塞，小小地嘬了几口清水。
所谓“原因之三”是，实际上就算说，如果自己在这里逗留过久，那么——
尚未等飞鸢将脑中的迷思化作具体的言语，忽然间，口中一阵极其诡异的骚动打乱了她的思绪。
好像一大袋跳跳糖被强行灌进嘴巴，噼里啪啦的。她只觉得正体不明的物体在口腔内部胡乱跳动，如果稍稍卷动舌头，就可以碰见细微而又坚硬的绒毛，如果仔细用舌头去感受，甚至可以数出这玩意长有八条分节的毛腿。
“……？”
隐隐约约的，飞鸢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口中究竟含进了何物。
霎时间，飞鸢的脸上褪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骨灰般惨白。
“……噗！！！我靠！！什么东西啊！！”飞鸢将口中所有的液体猛地向外喷出，五官扭曲得皱成一团，“呸呸呸……呸呸……哕……太恶心了……”
“呃……呃……呃……”
飞鸢撑着脑门，脸上满是黑线。只要一想到自己刚才喝下去了混有那玩意的部分液体，就恶心得像是胃都要翻过来似得。
现在想想……这个水袋，大概很久没用过了吧？也就是说……这个不可名状的东西，大概，是一直居住在这水袋中的居民吧？
会出现这种事情，完全是因为飞鸢没有清洗水袋直接拿来使用，导致原本居住在里头的居民就像泡药酒一样给泡在了里头，以至于在飞鸢喝水的时候直接就……
等等，按照常理来考虑，居住在一个小区之中的，只会有一只居民吗？
忽然间，飞鸢的脑中闪过某句名言——“当你发现了一只蟑螂，那说明这里还有一窝蟑螂”。
“啊啊啊……”
飞鸢的脸色一沉，她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喉咙发出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会不会，实际上自己已经喝下去了很多虫子，只是刚刚那一只偶然被发现了？
“哕呃！！！”
飞鸢，吐出了一道漂亮的彩虹。
——————
夜晚的山林中，黑发红瞳的女孩撑着树干，气喘吁吁地擦拭着嘴角的不明液体。
“呵……呵……呵……”
一阵头脑风暴之后，她的大脑强制将记忆格式化删除，拜此所赐，她终于缓过来些许。
但可能她这辈子都要对水袋抱有心理阴影了。
飞鸢左手撑着树干，右手拎着那只该死的皮质水袋，脸色发白。她回头瞥了瞥身后的草地，上面铺满了自己方才吐出来的不明固液混合物，卖相极其惨烈。
“……”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还、还是不要继续看下去了……
飞鸢把头扭回前方，前额紧紧贴在树干之上，口中不断吐出热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只觉得脑袋乱成一坨浆糊。
自然而然地，她的视线自然游移到自己的脚下，在一片模模糊糊之中，无意间瞅见跟前长着一丛又一丛木耳似得菌类。
这些菌类外观较为奇特，其大小比飞鸢先前摘来的蘑菇要小上许多，整体看去就像是密密麻麻的小耳朵一般层层叠叠地聚在树木根部。如果硬要在飞鸢的记忆中找出一个与之相近的物种，或许用“木耳”或者“扇菇”来形容会更加贴切。
不知道这种蘑菇能不能吃呢？飞鸢如是想着。寻思着要是能找到一些新食材，某种意义上倒也能给自己一些心理慰藉。
于是，飞鸢自然地弯下膝盖，然后——
“啪嗒！”
由于反胃造成的手抖，飞鸢没能握紧水袋，不小心将其“啪”地掉在了地上，里头的清水也随之跟着哗啦哗啦地向外溜去。
“哎呀……”
飞鸢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赶忙伸手去捡。然而，还没来得及让她碰见水袋，忽然间，一簇青绿色的幽光隐隐地自黑夜中浮现，窃窃地映入了飞鸢那绯色的双瞳之中。
“……？”
奇异的幽光浸在清水之中来回摇曳，飞鸢瞪大眼睛，下意识缩回方才伸出的右手，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东西？
不等飞鸢弄清这幽光的真身，水袋中洒出的清水毫不客气地在草地上四处乱爬。仿佛以最初那丛萤光为号角，陆陆续续地，数不胜数的莹莹微光自黑暗中浮现，数盏青绿色的幽光如若水草一般藏匿在清水之中来回摇曳。
——难道这个水袋里面搀着什么荧光剂吗？见到此情此景，刹那间，飞鸢的脑中下意识划过这样的想法。
紧接着，一连串乱七八糟的猜想从脑海中飞过，吓得飞鸢的胃部一阵痉挛，难以想象自己到底喝下去了什么破烂玩意。
“不对……不对……冷静……冷静……”飞鸢皱起眉头，试图用反复自言自语来暗示自己保持冷静。
仔细想想，要是这水里面真的混有荧光剂，自己早就变成口吐光柱的人形手电筒了，还用得着现在才发现吗？
保险起见，飞鸢还是张开嘴巴、吐出舌头，张望半天，直到看见自己的舌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红润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呼……还好还好……”
飞鸢拍拍胸膛，庆幸自己福大命大。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水中并非混有荧光剂，那么眼前这些奇异的“幽光”到底又是什么东西呢？
飞鸢蹲在光团跟前，好奇地把脸凑近，这才看清那发光的物体并非水袋中洒出的液体，而是一团浸泡在清水之中、造型奇特、状似木耳、先前被她当作崭新食材的……菌类？
“原来这是发光蘑菇吗？”
飞鸢伸手掰下其中的一只，来回观察、打量，又放在指间来回揉搓。
就初步观察来看，这种菌类并非通体发光，主要的发光部位都集中在于它头顶的菌盖。而这关键的菌盖揉捏起来质感松软，与普通的蘑菇别无二致。
飞鸢又用指尖轻抚蘑菇表面，并没用拂下类似荧光粉的物质。双指稍稍用力，将其碾碎成粉，轻轻一吹便四散而去，没有像染色剂一样将指头都染上荧光。
“也就是说，‘发光’是这些蘑菇天生的本能吗……？”飞鸢蹲在地上，左右打量着手中的荧光蘑菇，忽然间，一个崭新疑问攀上心头——
如果这真是发光蘑菇，那为什么最初发现它的时候只是普普通通的菌类，而现在却突然开始发光了呢？
飞鸢捏住蘑菇的伞柄上下摆弄，又抬起头来看看四周，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这蘑菇背后的奥秘。
“嗯……这是遇水就会发光的蘑菇吧？”
她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实际上原因很简单。只要细心观察不难发现，但凡是发出幽光的地方，都是长有蘑菇且被清水浸湿的地方。自然而然就会让人觉得是蘑菇遇水就发光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飞鸢拭去手中这蘑菇上的水珠，弹指间，伞盖之上散发出的幽光肉眼可见地黯淡许多。
飞鸢点点头，又将手中的蘑菇放回水中，没过一会儿，那伞盖上的幽光又重新点亮。
也就是说，飞鸢的猜想BINGO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飞鸢拾起掉在地上的水袋，拍拍屁股站起身，望着地上那一簇又一簇的发光蘑菇，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这些蘑菇的分布形状还真是奇怪。”
飞鸢咬了咬拇指，看着眼前这一簇簇青绿色的幽光，有的生在树木下、有的生在草丛中、有的生在灌木旁，它们沿着先前洒出清水的痕迹，隐约之中似乎在遵照某种规律向外排布。
飞鸢歪歪脑袋，细细打量眼前这片奇异的光景：“嗯……这些蘑菇看起来……嗯……”
对拇指的咬合力度略微加重，她在心中来回斟酌，合适的词语如鲠在喉无法吐出。
“难道……是在引我过去吗……？”飞鸢思索半晌，轻轻抬头，望着眼前这些排列成近乎一条纵线的蘑菇，脑中只能想到‘引路’二字。
照理来说，水袋中的清水洒得到处都是，那么理应遍地生花，满地皆是荧光才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些荧光蘑菇出现的位置不像天上的繁星那般散落，反而不自然地构筑出了一条蜿蜒前伸的小路。就像是糖果屋中洒在地上的面包屑那样，为迷途的孩童指明前进的道路。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童话故事里，面包屑指引的是回家的道路吧？
“……”
飞鸢望着消失在密林深处的微微荧光，攥紧了手中那最后一丝清水。
如果韩塞尔和格雷特能沿着面包屑回家，那我是不是也能……？
漆黑的阴云遮盖住了皓月的光辉，黑发红瞳的女孩站在黑不溜秋的落叶林中，望着身前这条极其不自然的幽光小径，纠结地吞了吞口水。
……总之。先向前走吧。
既然现在的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反过来就是说，之后不会变得更糟了。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