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既然被埃尔罗伊先生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捏着嗓子说话了。呃，总之该从哪里讲起比较好呢……”
“就先从最基本的姓甚名谁开始自我介绍吧。呃，我的名字叫做飞鸢，是取自飞鸢花的前两字——啊，虽然我本人没有见过真正的飞鸢花，但是听说是一种蓝色的蝴蝶状的花朵，不知道你们有见过没有，应该很好看吧。毕竟这是婆婆最喜欢的花儿。”
飞鸢抱住膝盖，坐在摇曳的篝火面前，手舞足蹈地向面前的三人讲述起昨晚发生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是三人而不是四人——根据魔女小姐伊芙琳的说法，板甲青年兰伯特为了防止任务逾期，独自带着五个土匪一起返回镇上交差去了。
当时听见这个消息，飞鸢感慨于兰伯特的剽悍勇猛，居然能一人镇住五个凶狠的土匪。但后续埃尔罗伊随口补充道：“兰伯特先生本来想让某位魔女小姐一起同行，但是谁知道某人睡着以后死活喊不起来，所以他只好一个人上路了。”
就这样，在埃尔罗伊补充完之后，伊芙琳小姐一直闹变扭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句话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总之先不管脸涨得像是红苹果的伊芙琳小姐，飞鸢在介绍完自己的姓名之后，不可避免地将会谈及关于自己的最为核心的话题。
那便是，自己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就像先前提到过的那样，如果可以，飞鸢尽量不想触及这个话题。但既然埃尔罗伊已经将这个问题摆上台前，无异于往飞鸢的腿上系上脚铐，迫使她无法从问题面前逃开。
所以，摆在飞鸢面前的选项只剩两个：如实回答，还是，撒谎敷衍。
飞鸢松开一直咬住的手指，喉腔用力，深深吸进一口崭新的空气。
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不想再背叛恩人了，但是有些事情或许还是不知道才来得更好。
但是——
初升的晨曦伴随气体一起渗进肺、溶在脑，再然后，飞鸢终是下定了决心。
“关于我的真实身份、我究竟是谁、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会在这里——”
“不，不用，说实话我一点不在意你是谁。”
埃尔罗伊忽然开口，干脆地打断了飞鸢的自白。
“说得更难听一点，我根本不关心你姓甚名谁，也不在意昨晚发生了什么，更不关心你背地里是不是藏了什么小九九。我唯一想知道的，就是手握某种力量的你，会不会将力量的剑尖指向我——我只想听到有关这个解释。除此之外，无论你想要说什么我都毫不关心，全部随你自己喜欢。”
“……”
埃尔罗伊突如其来的发言就像是一桶冷水，狠狠地扣在头脑发热的飞鸢身上。
一时间，她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就连预先想好的台词也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埃尔罗伊，你这话分明还有更好的说法吧。”
魔女小姐的声音自另一端响起，尽管她一直抱着膝盖缩在角落，但似乎还是有在听着二人的对话。
埃尔罗伊听见魔女小姐的指责，只能耸耸肩言道：“没有办法，魔女小姐，我说话一直是这个样子。”
“……”
在得到答复后，伊芙琳少见地没有回嘴，只是抱着膝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飞鸢恰好回过神来，见到此景，不禁轻轻地扬起嘴角，不经意间漏出了点点笑声。
“小孩儿——不对，现在该叫你飞鸢更合适——那么飞鸢，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突然间笑些什么？”
“也没什么。”飞鸢回答道，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突然觉得你们果然都是好人啊。”
“……”
埃尔罗伊意外地听见这意外的发言，这回轮到他说不出话来了。
“埃尔罗伊先生，我知道你这话虽然听起来刻薄，但其实是因为看出了我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所顾虑，在给我找台阶下吧？嗯，谢谢你。还有，伊芙琳小姐。虽然你可能对我隐瞒了什么东西，但你能如此为我着想我真得很开心，谢谢你替我出言反驳。”
飞鸢将现场那层朦胧的窗户纸一口气全部捅破，使原本就满脸通红的魔女小姐更是羞得说不出话。甚至连之前气势汹汹、尖酸刻薄的埃尔罗伊，此时也不由得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蹦出一句：“我不是你说得那种善人，希望你能把眼睛擦亮些。”
“恶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哦？埃尔罗伊先生。”
此话一说出口，此时就算是强势如蓝袍青年，现在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猫咪菲比高兴地卷起尾巴，耳朵可爱地一动一动的。她坐在一旁目睹了事态的全部发展，于是欢欢喜喜地走到飞鸢身边，紧紧地抱住她的手臂。
“喵，我就知道你们能好好相处的，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喵。”
“明明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因为猫是有第六感的喵……”
看着猫猫一脸鼓弄玄虚的模样，飞鸢又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小声反问了一句“真的吗？”，然后得到猫猫认真地“真的真的”的回答。
“嗯……不过猫咪有没有第六感且按不提，我的自我介绍还没有做完呢。”
“但是我真的有喵？”
“好啦好啦，我相信你。总之这个先不说——埃尔罗伊先生、伊芙琳小姐，以及猫猫菲比小姐，我在这里要向你们道歉，我的真实身份确实不能告诉你们，非常抱歉。”
“……我早就说了，你爱说不说，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嗯，谢谢你，埃尔罗伊先生。那么就请允许我隐瞒自己究竟是谁，并在此基础上，让我讲讲属于我的故事吧。”
“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我到底有没有危险，就交由您自己判断吧。”
——————
“某天的夜晚，当双月的光辉第一次拂过面庞时，我在漆黑的山林中醒来了——用这句话当作故事的开场或许略显俗套，但希望你们相信，事实确实如此——在这只听得见虫鸣的深夜之中，我恍然发现，自己失去了近乎全部的记忆。”
“我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不记得自己的生父养母、也不记得自己的好友同伴……就这么说吧，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度过了怎样的人生。那时我脑海中所盘旋的，除了不知所措意外，剩下东西就只有一些所谓的‘常识’罢了——总之，这就是那个不知名的、还未被称之为‘飞鸢’之人的，一切的伊始。”
“之后，我在山上被花婆婆捡了回家。那时我和她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姓名，不方便相互称呼。再来，我听说她喜欢花，尤其是喜欢飞鸢花。于是我便将自己叫做飞鸢，而将她叫做‘花婆婆’。从这一刻起，你们所认识的，所谓的‘飞鸢’这个人，这才正式从这世上诞生。”
“再然后，我见到了那片村落的末路——你们应该也有见到过，就是小溪另一头的废村——现在，它只剩下残垣断壁，但却在花婆婆的眼中残存下了那昔日的吉光片羽。”
在篝火的映衬下，三人一言不发地倾听着飞鸢带来的小小故事。
在开讲前，飞鸢本以为自己的故事不会有多少有趣的内容，大概粗略地三言俩语就可以将其全部带过。但真正讲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心中居然有那么多想讲的东西。
这短短的八日——如果去掉昏迷的一天，那就只剩下七日了。这七日并不漫长，但在飞鸢看来却如金子般熠熠生辉。
就这样，时间偷偷地从火堆旁溜走，原先昏暗的山林此时铺满了金黄色的晨辉。早先不见踪影的朝日，这时也大大方方地，在山头显摆起他那圆滚滚的身体。
篝火悄然熄灭了，新出的朝阳洒在泥土路上了。在营地中悠悠晃荡着的，关于某个失魂落魄的小孩在陌生的世界中生活的故事，静静地，也终于迎来了它的尾声。
“……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想你们都知道了。土匪们看见火光，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来到你们的营地，结果被一网打尽。而我看见黑烟，从花婆婆的怀中离开——现在想想，大概从这时起，她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了吧——之后，我来到你们的营地附近确认情况，却倒霉地被一只漏网之鱼发现，接着他一路追杀我到悬崖之上……嗯，再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你们也都是知道的。”
语罢，飞鸢轻轻呼出一口暖气。
鎏金的日光掠过脸庞，清晨已逝。在静静地回忆中，时间就像是山上那条小溪，缓缓地自四人身侧流过。
伊芙琳小姐将背部靠在一棵巨大的杉树后面，歪过脑袋静静地倾听飞鸢讲述她的往事，一直到故事结束还没有回过神来；猫猫菲比则一直趴在飞鸢的大腿上，她似乎并不介意飞鸢的过往，早早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而蓝袍青年埃尔罗伊同样从中途开始就分散了注意力，他百无聊赖地打开总是抱在胸前的亚麻牛皮书，看似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却偶尔会对飞鸢的内容提出有趣的问题。
他确实是有在听的，就像是现在，当飞鸢结束了长长地回顾之后，他也是三位听众之中最先作出反应的。
只见埃尔罗伊先生“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牛皮书重重合上，接着如是问道：“你要说的都说完了？”
“是的，埃尔罗伊先生，我本来只打算简单地概括一下，谁知道一下子没踩住刹车……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想要一个梳理现状的机会吧？但这些话又不能和花婆婆讲，所以才会对着你们哗啦哗啦地倒垃圾。”飞鸢摸着脖子，不好意思地答道。
“不，我并不认为这是倒垃圾，你说得这些很有参考性。你的故事确实又臭又长，整体还杂乱不堪，但我确实能够以此为凭据，来判断你是否有害。”
“那最终我到底是有害呢，还是无害呢？埃尔罗伊先生？”
“……就结论而言。我认为，目前你尚不足以对我们构成威胁。其原因有三。”
埃尔罗伊举起空闲的左手，在飞鸢的眼前竖起一根指头。
“首先，我不认为你在对我们撒谎。撒谎者通常倾向于精简自己的言语，防止过多的闲言碎语使自己露出破绽——而你却叽里咕噜说个没完，说得又乱又没有逻辑，甚至对我们的提问全部做出正面回答，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说完，埃尔罗伊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甚至因为太长了，导致我听得有些头疼”，接着竖起了第二根指头。
“其次，你确实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不管你的遣词用句多么成熟、不管你懂得多少奇技淫巧、不管你的思考谋略多么吊诡，但你的身体力量确实只是小孩儿的水准。否则也用不着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只为了对付一群弱得让人打哈欠的土匪。”
“最后——”
埃尔罗伊吸了口气，留下一段久久的停顿，迟迟未说出那最后的论据。
在这又长得有些令人发毛的间隙中，他用自己那对金色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飞鸢，盯着她那对少见的、鲜红似血的瞳孔。
飞鸢奇怪地歪了歪脑袋——自己应该没有做什么惹他生气的奇怪事情才对吧？
她的红瞳依旧澄澈如故，她的眼神从未出现一丝闪躲。埃尔罗伊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率先撇开了视线，继而竖起了第三根指头。
“最后这点只是我个人的主观看法，没有任何证据和论据，随时都可能被推翻——以我个人看来，像你这种会对陌生人掏心掏肺巴拉巴拉说一大串的缺心眼，完全造成不了多大的威胁……以上，就是我的三个理由。”
飞鸢听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颈脖，做不出任何的反驳。倒是之前总是用手撑着脸颊，靠着树干倾听二人对话的伊芙琳小姐，一脸好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埃尔罗伊，我……”
“你又要来挑我的刺吗？喜欢懒觉的魔女小姐？”
“都说了不要提那件事了！这次我少见地和你意见一致诶……！总之，说实话我也不觉得小家伙有什么问题，只是听完你的长篇大论，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说。”
“你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还说得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所以到头来，你列的三个原因里面哪个最能说服你？”
“……”
“……第三个？”
“第三个。”
“果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