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定。
山上很静。
静得只听见睡者的鼾声,只听见晚虫的低鸣。
在高悬于天的双月的照耀下,万灵沉淀于梦乡。
在这之中,自然,飞鸢也不例外。
她闭着眼,侧躺在自己的被褥之中,五官缩成一团,神色里塞满了恐惧与不安。
忽地,她从床上弹起,鼓睛暴眼,气喘不止。
用手按住胸腔,尚能感受到心脏那澎湃的躁动。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惶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躁动。
她猜自己是做了噩梦,可却记不得到底做了怎么样的噩梦。
摇了摇脑袋,昏昏沉沉的,带点自深处而来的刺痛。
“……”
“现在,是几点了……?”
下意识地将手伸到枕头旁边摸索,却没有碰触到预料中的方形机器。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之中了。
“哎呀,真是睡迷糊了……”
真是,自己都对自己这破烂记性无语了。
她敲敲自己那破烂脑袋,缓缓地朝四周环视一圈——营地的篝火尚未熄灭,那橙红色的火焰散出橘黄色的光辉,将睡在地上的众人悉数包裹其中。
在这温暖篝火的照耀下,飞鸢、猫猫、魔女小姐以及花婆婆四人一起,并排睡在篝火一侧。而埃尔罗伊却另辟蹊径,他并没有选择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而是独自将被褥搬到了黑漆漆的角落,孤身睡在火光难以照到的边边角角上。
……他是不是在照顾其他人的感受呢?飞鸢的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篝火旁睡着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埃尔罗伊先生是不是顾虑她们的感受才故意搬走的呢?
不过转移的很快就被飞鸢自己打消了。
只要向着埃尔罗伊所在的方向稍稍看上一眼,就能看见其一脸享受地平躺在被褥中央,褐色的中长发四散在枕头之上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在顾虑其他人。
大概纯粹就是因为喜欢睡在暗处吧。
飞鸢挠挠脑袋,又抬起头,望了望长空之上那两轮碧色和绯色的双月。
月正当空,根据经验推算,现在应该是十二点左右。
……喝点凉水,然后接着睡吧。
毕竟,夜还长呢。
打定主意,飞鸢掀开被褥,缓缓地从地上站起。她小心翼翼地,甚至害怕衣物与被子间的摩擦吵醒了睡梦中的花婆婆与猫猫。
她们应该没有醒过来吧?
起身之后,飞鸢担心地左看右看。直到确认花婆婆仍旧弓着腰背,侧躺在被褥上,直到看见猫猫仍旧幸福满面,不知道在做着些怎么样的美梦。直到看见这些,飞鸢才放心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来。
还好她们没有被吵醒。
为了减少噪音,飞鸢连木鞋也没有穿上。她就这样打着赤脚、垫着脚尖,像是摸进营地的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溜到水壶旁边,然后一把端起水壶,对着嘴巴就是“咕噜咕噜。”
这女孩上辈子仿佛是渴死在沙漠中的干尸,一转眼功夫,水壶中的清水瞬间消去大半。到了这种地步,这才算是喝得过瘾。
“哈……!”
她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水渍,用食指勾住变轻许多的水壶,一屁股坐在了之前架设烤架的木墩上。
说实话,她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口渴成这样。
飞鸢翘起二郎腿,手指勾住水壶上下无规则地晃动。她坐在木桩上,抬起头来,眼中满是那嵌着繁星的夜空。
听说人在流泪之后会变得非常口渴,因为身体想将损失的那些水分重新弥补回来。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飞鸢坐在木桩之上,双脚够不到矮矮的地面,只能悬半空之中前后晃动。
回想起来,晚饭的时候真是给猫猫添麻烦了。
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差点在花婆婆的面前哭出声。多亏猫猫就在自己的身边转悠来、转悠去,看起来拼命地想要安抚自己的情绪。
……真是辛苦她了呀。
飞鸢看向这只躺在被子里的那只金色的猫猫。在澄黄火光的映照下,她的一颦一笑一览无余地映照在飞鸢眼中。
——据说魔女小姐所说,猫猫在睡梦中也能听见别人说话。说实话就算到了现在,飞鸢也丝毫搞不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不管怎么看面前的猫猫就是一副沉醉于美梦的幸福模样,怎么可能是伪装出的假象。
“……”
但怎么都好了。飞鸢不愿去细究了。
只要看着猫猫这般享受的睡容,任谁都会在无意间流出温柔的微笑吧。
她想起来,想起来自己拉着花婆婆的手,和她说要把新朋友全部介绍给她认识。
如果要向婆婆介绍猫猫,那该怎么介绍呢?
嗯,就这么说,说她是……能一边睡觉一边倾听对话的……金毛猫娘?
飞鸢泄出轻轻的笑声。
这种形容花婆婆能听懂吗?肯定完全不能理解吧!
她捂着嘴巴偷笑,翘着的二郎腿跟着一起欢快地摇动。
她都能想到那副景色了——猫猫“喵喵”地发出抗议,然后花婆婆“哎呀哎呀”地没办法苦笑。她完全可以想到那样的场面了。
夜时的晚风吹在飞鸢的脸上,有些凉,有些冷,冷到足以吹散浮现在脸上的微笑。
大脑在晚风的帮助下强制冷却,她不得不被迫脱掉幻想的衣裳,露出那最现实的底色。
现实则是,在飞鸢说她要把新朋友都介绍给花婆婆认识的时候——
花婆婆并没有回话。
她只是闭着眼睛,脸上满是无奈的苦笑。
在那时,飞鸢完全清楚了。
她清楚了花婆婆的舞台真得要落下帷幕,也清楚了花婆婆自己早就意识到了这一事实。
……
回想起来还是有点难受啊。
繁星调皮地眨着眼,飞鸢望着闪烁的星空,举起水壶,又喝下一口冰凉的清水。
这异世的星空,是否描绘着和其他世界相同的图景呢?
不知能不能在这儿找到北斗七星,不知能不能在这儿看见牛郎织女,不知,去世的人儿能不能在这儿变成流星。
“……”
自己真是没用啊。
在脑中反复复读这句话的时候,手中的水壶已经喝得一干二净了。
飞鸢低下头,敲敲脑袋,自觉有些喝过头了。
……待会睡觉不会尿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