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园的第一晚众人们喝到烂醉,芙斯更是拦都拦不住,趴在吃饭的大木桌上睡着了,几个中年人想让路德维希把芙斯搀扶回去,但他说自己也喝醉了,怎么也不肯扶芙斯。
最后还是辛苦了正在休息的厨娘,把芙斯抱上了床。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兰德和卢卡斯几人才起,芙斯比他们起得还晚,走出房间时已经接近下午,只不过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一方面是醉宿带来的糟糕体验,她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在难受,看着锅里的炖肉浓汤犯恶心,另一方面是芙斯感觉到这次卡丽妲脸色不太好,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对兰德几人来说,这顿晚宴是调和剂,缓解了不少旅程的劳顿。
而对于芙斯,这顿饭有其他意义。
理解自我与本我的关系是很重要的。这里所说自我与本我,并不是弗洛伊德所论述的,将混沌人类的行为解释为欲望与潜意识的三元模型,而是更加纯粹的,关于潜意识与本身,关于自我认同感和社会认同的平衡。
人往往会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或是自我的过度思考,陷入某种悲怆和非理性的状态中。对芙斯来说,身体的转化使得她对于——自我身份认同这个问题上变得更加敏感。
在这次旅行之前,芙斯几乎忽略可以忽略自己身体上的感觉差异,她乖巧懂事,兰德的朋友们除了有时候特别照顾她,外加以前总想把她虏回家以外,其他绝大多数情况对她都和男孩无异——长辈对乖巧小辈的爱可能都是如此。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芙斯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心理上的参差感。
毋庸置疑,人在出生时就确定了本我,这与性别有一定关系,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确定了一个人的行为逻辑与思维倾向。而自我是在生活中不断被塑形的,譬如“孩子要懂事,学生要守规矩,成年人要有用”之流。自我是一种生活本能,在一个人的社会化中必不可少,它是为了满足他人期待而被塑造出来的轮廓,正因为这,自我塑造也与性别有关。
芙斯的自我在为期三年的重塑之下,变得贴合女性,贴合社会给她的“造影”,她能够表现得像一个女孩子,甚至表现的和真的女孩一般,但伴随着出生而来的本我却不容易改变,应该说是不能被改变,一个人潜意识并不能像《盗梦空间》里一样被扭曲,毕竟这是作为一个人的根本,或者称为“灵魂”。
变为女性的自我与依旧还是男性的本我一开始并没有太多的摩擦,芙斯身为男性时就少动好静,再变为女性后显得温柔恬静,但当旅途中路德维希把她视为弱者,以一种异性的姿态,对她进行无意识的保护时,她终于感受到了矛盾,甚至一步一步变成焦虑。
本我与自我激烈碰撞,最后不理智的情绪胜出,本我瓦解了一部分自我,芙斯展现出了些许属于男性的一面,虽然在他人眼里依然显得可爱。芙斯潜意识中对于本我的认同,让她稍微少了一些焦虑,这让她欣喜若狂,开始继续尝试男性的行为,结果就是——芙斯喝得一塌糊涂。
但喝醉并不是完全糟糕,在醉生梦死时芙斯眼前出现的混乱光晕让她回想起了身为女性的美好,她有一些窃喜,现在的她享受着众人的关心照顾,还变得乖巧漂亮,大家都喜爱美好的事物,芙斯也是一样,她发现自己挺喜欢这样的自己。
这或许只是缓兵之计,至于后来芙斯是打破自我本我中的一个,还是如同尼采所说:“我不愿成为任何人,只愿永恒地成为我自己。”,现在还不得而知,目前唯一确认的就是,芙斯大难临头了。
当芙斯从床上醒来时,正逢太阳经过窗户,流金洋洋洒洒地透过圆拱形玻璃,照耀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芙斯索性就一直闭着眼睛,随意地把搭在脸上的碎发抓开,随后用一只手遮在眼前,挡住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窸窸窣窣的翻动着身体,想要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也不知道谁说的喝酒助眠,芙斯感觉喝醉了酒后睡觉睡得一点都不踏实。
过了好一会儿,可能是感受到自己已经睡不着了,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有些粘腻的眼皮分开了一个小缝,目光透过手指的缝隙朝窗户旁的黑影看去,印入眼帘的是有着一头金发的贵妇人。
卡丽妲在半个多小时以前就进入了芙斯的房间,那时候芙斯还没醒,自然没有察觉。
因为喝了酒,思维有些混乱,一开始芙斯还有点迷糊,就比如为什么卡丽妲会站在她的床前,还恶狠狠地盯着她,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她朝着卡丽妲眨了眨眼,但是对方完全不理她。
可很快这疑惑就变成了心惊胆战,对类似于母亲身份的原始恐惧使得她剩下的醉意一下子醒完了,芙斯已经回想起了原因。她几乎一瞬间就以仰卧起坐的姿势坐了起来,这动作甩得她脑仁生疼,疼得快要掉眼泪,鼻子止不住的轻哼出声,双手也顺势捂住了脑袋。
好吧,其实也没有多疼,芙斯完全忍得住,甚至在以前做得到忍耐的时候一声不吭,但她最近总是展现出自己柔弱,今天的这些动作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或许是变成女孩后身体的敏感,或许是心底里对卡丽妲有着难以言表的愧疚,亦或许是看见卡丽妲的神情后心生的委屈,芙斯没有直视卡丽妲,低下头开始扑哧扑哧地掉眼泪。
卡丽妲不是一个严厉的母亲,对几个孩子的态度近乎宠溺,尤其是对芙斯,卡丽妲几乎没有责骂过她,坏脸色时至今日还是第一次。
也正因如此,兰德时常担心卡丽妲把几个孩子宠坏了,总想让卡丽妲对孩子们拿出威严,但又因为埃德尔老实本分,爱尔布聪明得体,芙斯听话乖巧,卡丽妲总是对兰德说的话不以为然,直到昨晚芙斯喝得烂醉,她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宠得太过了。所以今天她拿出了态度,就是在兰德老不正经时把他骂得抬不起头的态度。
除了自我检讨的因素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卡丽妲一直都把芙斯当做亲女儿看,加上她一直比较关心芙斯生理心理的健康,正所谓关心则乱,在听见昨晚芙斯近乎疯狂的举动后,她表现出十足的担心,甚至在出房间时来不及穿外套。等到她看到像章鱼一样酣睡在床上的芙斯,心底松了一口气,接着又转变为担忧和愤怒的复杂心态。
卡丽妲所有严厉的态度在芙斯哭泣以后就烟消云散了,变为深深的担忧,转而为芙斯昨晚的行为找起了借口。“或许是芙斯想起了什么吧,又或许是芙斯一直以来心情都不好,昨晚正好发泄了情绪?她很少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卡丽妲在心里想到,不由得又感觉到亏欠。
“昨晚怎么了?”卡丽妲侧身坐在了芙斯的旁边,双手捧住了芙斯的脸,用拇指擦干净了芙斯脸上的泪,她的语气温柔,“最近不开心了?借酒浇愁。”
脸被卡丽妲的双手托住,芙斯免不了和她对视,卡丽妲眼中的怒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埋怨。
“有什么事你就和我说吧,别一直憋在心里。”卡丽妲捏了捏她的脸,看着她紧紧咬着下唇的牙齿,心里不是滋味,“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芙斯。”
芙斯实在是不太好去描述她心里的感受,一方面她想要顺应身体的变化,这不仅符合了卡丽妲的期待,又不显得特立独行,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会变得完全不像是自己,需要做出改变。
她吸了吸鼻涕,声音黏糊糊的,“我不知道怎么说……”
听见芙斯的回答,卡丽妲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小,未来还长得很,这些问题可以慢慢想,假如实在困惑得不行,你可以来找我倾诉。”
“哭一会儿也挺好的,可以释放一下情绪。”
芙斯听见卡丽妲说的话,泪水又顺着眼角流下,她想要躲开,自己擦掉眼泪,但卡丽妲没有让她逃掉,用刚才的方式为她擦去了泪水。
等到芙斯控制住了情绪,卡丽妲站起身,给她拿了一套新衣服,这时候芙斯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裙子有多脏,芙斯有些羞愧,小脸变得红彤彤的,把最脏的手袖藏在身后。
卡丽妲倒不是很在意,她刮了刮芙斯的鼻子,说道:“少喝酒,对身体不好,还误事。”思考了片刻,卡丽妲似乎突然想起了芙斯原来的身份,她变得有些担忧,说话也有些絮絮叨叨,“芙斯,我知道,因为以前的原因,你会对男性有一种亲近感,但你千万别忘了,你长得非常漂亮,会有很多人图谋不轨的。”
听着卡丽妲说的话,芙斯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现在的她需要去防备男性,去远离那些以前和自己有着一样身份的人,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感觉浑身不适。
最后芙斯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卡丽妲在帮她用温水洗了脸后离开了房间,芙斯的危机告一段落,只不过卡丽妲的满腔怒火转移到了兰德的身上。
等到芙斯整理好一切走出了房间,兰德正被卡丽妲追着打,卡丽妲丝毫不顾及影响,跑得气喘吁吁,但是还是追不上兰德,她竟然从桌上挑了一个最大的苹果,用力地朝兰德头上扔去。
兰德的那些老朋友本来也脱不了干系,他们在看到卡丽妲的一瞬间就急忙走出了房间,等到兰德发现不对劲时,卡丽妲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一直等到卡丽妲去帮着厨娘做饭,兰德才终于回到屋子内,在芙斯的旁边坐下,空气有些寒冷干燥,兰德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
“小酒鬼,看看你干的好事。”看着芙斯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喝水,兰德也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一边喝一边抱怨道。
“谁叫你不拦着我。”芙斯朝他耸了耸肩。
“你还怪上我了,路德维希他们不是一直拦着你吗?”看着芙斯无赖的样子,兰德有些无言以对,“昨晚我本来想趁着卡丽妲不在,让你尝尝味,谁知道你喝那么多。”
“那还不是得怪你允许了你家姑娘喝酒。”芙斯笑道。
“现在知道是我姑娘了,喝酒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兰德突然有一些苦恼,他害怕自己平常这不正经的态度被芙斯学了去,芙斯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并不反感,只要她开心就好,可到了外面,难免会被别人另眼相看。
太阳又再次从西边落下,只不过今天的雪山没有昨日那般熠熠生辉,一大片的白云盖住了西边的天空,正向着村庄的位置滚滚涌来,云海翻腾。
希德米特里站在村口眺望,回来时汤刚刚端上餐桌,热腾腾地水汽飘得老高,他顺势坐在了卢卡斯和兰德中间,对他们说这几天天气不好,风挺大的,正好趁着空闲修整修整。
今天的晚餐格外安静,卡丽妲还是对兰德和他的那几个老朋友不满,无论怎么解释,怂恿女孩子喝酒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芙斯也因为醉宿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在喝了点汤后就离开了餐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这气氛到第四天早晨才稍微好一些,大概是因为芙斯因为喝酒产生的种种不适已经完全消失,她有恢复了和以前一样听话乖巧的状态,卡丽妲也不再追究他们几个人的错误。
同时他们也确认了日程,准备在第五天的中午正式攀登雪山。
爱格尼雪山盛产香料在整个大陆上都是闻名的,不少地质学家都来过这里寻找它秘密,经过几代人的研究,终于确定了它的由来。
在缄默纪元时,罗斯山脉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沼泽与森林交织的盆地,森林中生活着现在已经灭绝的非传统魔物,像是晶骸龙之类,他们体内的魔力水平远远高于现在的魔物。在它们死亡后,那个时代独特的真菌生物分解了植物枝条与动物的躯干,产生了由元素能量形成的悬浮结晶,这种结晶并非组织实体,而是某种能量,这里的土壤作为载体,吸收了这种能量,变成了某种能缓慢释放热量和微弱魔力的沉积层。
后来由于大陆板块碰撞,森林与沼泽交织的区域被抬升为雪山,沉积层被深埋在冰盖与岩层之下。高压低温的环境让沉积层与矿物质结合,形成了某种质地坚硬的银白色矿石,接触氧气能够稳定地向外释放热量与“源质”,那是一种更加纯粹的魔力,贴近生命的本源。据说在骨沙纪元时,虽然这里的海拔很高,但是还是一片欣欣向荣。
只不过现在这种矿石已经由银白变为灰黑,纯粹魔力的释放已经停止,只有少部分的矿石还在散发着热量。
爱格尼雪山很神秘,这也是它的趣味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