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犹豫之后,他秉持着踏上旅途以来一贯的激进的风格,选择了不回水上换气,继续探查水下周边环境,他自认为这样的做法能够承担得起冒险的后果。
这片水域比他预想中的要大。这里究竟真的是水箱一样的封闭水域,还是实际上是一个开放水域呢?一般来说,开放水域的水会比封闭水域的流动性更强,而他则几乎没有感觉到水的流动。仅仅凭借水的流动速度,就能判断这片水域的环境吗?他一边游一边思考着。
越往下游、水压越来越大,强烈的不适感折磨着他的身体各处。他的双耳发痛、仿佛要被刺穿;眼球被挤压、仿佛要炸裂开来。还好,随着水压的加大,光源亮度也逐渐提升,他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了。这能说明“他”并没有继续加大考验的难度。
“还能撑得住吗?要不要先回水面上透透气?”Alice知道他正受到严重的压迫感,担心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他轻轻摇了摇头,用这种方式告知了Alice自己的选择。
“那你有什么想法就打手势让我知道,我来协助你。回到水面上可能会有风险,不过这只是我没有根据的猜测。如果你身体不适的话,还是早点浮上水面、或者停止考验比较好。”
自踏上旅途以来,Alice的“猜测”一向很准,他对Alice的信任也在一点一滴中逐渐增长,所以即便联想到Alice在考验前是有隐瞒信息的,他也不怀疑Alice话语的真实性。
在几乎达到极限,快要被水压压垮的时候,他终于能看到水底了。水底空荡荡的,空间比入水之前的小房间大了许多倍。地板上洁白无瑕的瓷砖、墙壁上白底湛蓝条纹的墙壁,都透明得能让他看到自己的影子。除了一个孔型机关在地板之外,没有其他物件。
他来到机关旁边,凝视着机关的形状。就和随处可见的木门锁那样,他明白了这是个钥匙孔。但是,钥匙呢?是他忽略了什么线索吗?钥匙难道隐藏起来了吗?
就像考生猜测出题人的心理一样,他作为被考验者,尝试去猜测“他”是否会将钥匙隐藏起来,又会隐藏在哪里。但是,水压本就快把他压垮,他也十分钟没有换过气了。他胸闷得难以呼吸,身体机能包括思考能力也大幅下滑,再寻找隐藏起来的线索谈何容易。
思考、思考、再思考,即使承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他仍然要求自己。以他目前的状态和距离水面的距离,再重新浮上水面透气的可能性早已消失,每分每秒的思考都至关重要。此时的他如果能出汗,一定已经是满身冷汗了吧。他攥紧了口袋里的按钮却没有按下,不敢把所有的信任全部压在“他”的身上,何况放弃考验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开始后悔了,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他后悔自己冒进的选择,后悔自己考虑的太少,后悔自己忽略了某些关键的线索。
正如触发了某种关键词一样,在他绞尽脑汁、集中注意力思考的时候,一种钻心的疼痛穿透了他的灵魂,一段似乎久远的对话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你会后悔自己做过的选择吗?”
“怎么了,突然问这种事情?你指的是什么?”
“很多件事,可以说是每一件事吧。”
“...我不会为每件事都后悔,值得我后悔的事情也不多。...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你也有后悔的时候,我懂。所以我很中意你的这个回答。”
“那我要反过来问,你会后悔吗?给自己制作这么简单的机关,你的目的又能真正的达到吗?”
“简单易懂,这就是我想要的。”
“你明明有能力设计更精密的谜题。能告诉我这样做的原因吗?”
“......以后吧,以后我会告诉你原因的…” 对话的内容结束了。
简单易懂,是吗?
在这片水域里,只有一样东西和孔形机关有关,简单易懂而印象深刻。他醍醐灌顶,用手比划着刚才轿车残骸的形状,好让Alice明白他的意思。Alice心领神会,用它强大的记忆能力提醒他方位,指引他回到了轿车残骸旁边。
他又来到了轿车残骸的驾驶室。这次毫无迟疑,他精准确定了目标,拔下了车钥匙孔上的钥匙,随即回到了孔形机关旁。
“制作机关”“设计谜题”种种关键词都指向“他”是刚才脑中那段对话的主人公之一。尽管他还不清楚另外一名主人公的身份,但这段对话无疑起到了关键作用。于是,他在内心对两位主人公说了句“谢谢”的同时,插入了车钥匙。果然,车钥匙毫无阻碍地稳稳插进了机关当中,完美吻合机关的纹路。他向右转动。
霎时间,水底发亮的光源完全消失,彻底的黑暗包裹住了他。黑暗持续数秒后,没有发生产生任何变化。他感叹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准备拿出按钮停止考验的时候,水中产生了剧烈的震动,机器运作声开始轰鸣,强大的吸力从四周墙壁席卷而来。
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他差点被卷进墙边的漩涡之中,但求生本能让他顶着吸力赶紧往水面上方游去。他很清楚距离不够,自己只是在无畏地挣扎。挣扎的过程中,口袋中的按钮也被剧烈的水流卷走,这下连放弃考验的机会也完全消失了。意识逐渐模糊、面色发紫的他,逐渐被卷入漩涡,只能静静地等待死神降临。除非有水位下降的奇迹出现,他祈祷着。
“抬起头看一眼水面吧!就差一点点了!”Alice的鼓励犹如一剂肾上腺素,让已经开始耳鸣的他抬起头来。
仿佛回应着他的祈祷,奇迹发生了。本来不抱希望、已经几乎没有行动能力的他,却发现灯光重新亮起、水面离他越来越近,他赶紧用上仅存的力气。终于,他成功浮上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把意识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怎么样,还能动弹吗?你可以平躺着让自己浮在水面上的。”Alice关心着他。
“我没事,我没事。缓过气来之后,我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这真是我人生中憋气最久的一次,但我这辈子可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
Alice哈哈地笑着,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好转了。
恢复状态后,他有时间和精力确认四周的情况了。原来,刚才钥匙成功转动后,一种排水装置开始运作了,水域(其实是房间)四周的底部出现了几个长方形的排水口。这些排水口很长但并不高,中间则是由许许多多的小挡板以防止液体以外的异物进入。因此,排水的效果也大打折扣,但他明白,这样的设计是有原因的。
原本他还担心按钮被水流卷进排水口里,而现在确认排水口的构造之后,他便打消了这种顾虑。连这点都考虑到了?他怀着复杂的情绪,感叹着“他”真的是个思考程度极其“可怖”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他的周密安排之下。
他浮在水面上,慢慢等待水位下降。在等待过程中,他望向天花板,发现这个房间是上窄下宽的构造。入口处窄而小,越靠近底部则变得逐渐宽大起来,像传统中式瓷器的构造。
有所不同的是,他刚才入水的入口已经完全消失,天花板变得密不透风。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是他入水之后吗?还是刚才随着水位下降而消失的呢?在轿车残骸旁,他做出了他后悔的冒进选择,差点迎接了死神。但如果做出了浮上水面换气的稳妥选择,他不敢想象入口被堵住,无计可施而缓缓等待死亡的悲惨画面。他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联想到那段对话,他释然了:既然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会有后果,那索性就不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而后悔吧,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为自己做过的选择而庆幸。
十五分钟之后,房间中的水几乎完全退散,地板上只有零零散散的水渍,他成功触碰到了地板。在墙角其中一个排水口外,他果然发现了被水浸湿的按钮。被水浸湿后应该还能使用吧?他轻轻地笑着捡起按钮,希望自己再也用不上。
正前方原本封闭的墙壁缓缓地打开了一扇暗门,洁白的光芒从门的缝隙中钻出,引导他前去。
“我们这是...通过考验了吗?”他缓缓地反应过来。
“既然暂时没有出现的障碍,那应该没错。恭喜你呀,通过了这层考验。”Alice传递出欣喜的情绪。
“我只是赌了一把。有一段尘封的记忆让我想起了解谜的线索。不过,这场考验中,我主要克服的并不是恐惧感,反而是与‘后悔’有关的情感。”
“那这也许是‘他’真正的想法呢?”Alice提出这个假设。
的确也存在这种可能性,他第三次想起那段对话。“他”所谓的“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连考验中的感悟也同样是他的安排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他打开了那扇白底湛蓝条纹的门。迎接他的,是无比明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