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幻影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站的离他很近。豪迈而略显张扬的话语，他仿佛能透过幻影虚无空洞的脸庞中体会到蓝色幻影的热情。
“他和你最熟，你们两个先聊聊吧。”绿色幻影慢声细语。红色幻影轻轻点了点头，而白色幻影保持着看向他的动作没有回答，都默认了绿色幻影的建议。
他上下打量着蓝色幻影，没有找出与先前那个的明显变化。“我们不是刚才才见过面吗？”问出这句话，一来是确认蓝色幻影是否是同一“人”，二来是确认蓝色幻影是否还有刚才与他对话的记忆。
“当然。”蓝色幻影的回答轻松而干脆，同时解决了他两个疑问。“但你早已知道我们‘并非本人’，所有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只有数据体而已。不过我们比数据体的权限稍微高一些，因此能触碰到你。”冷静而直接，对自己的存在毫不避讳。
那就意味着他遇到过的所有幻影、看到的所有录像、历经的所有考验，全都是空间模拟出来的数据体，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拥有自我认知的备份数据体是很大胆的构想，但他的关注点和常人不太一样。一个人和另一个“拥有相同记忆和身份甚至全部的人”的有机联系，就如他和“他”之间的关系，这种哲学问题不在他的兴趣和思考范围之内，他更在意技术层面的问题。且不论实现这种设想所需的数据样本、数据运行系统、设备存储容量等等要求，仅仅是“自我认知”基础模型的训练量就足够庞大，毋论防止自我认知失控所需的限制装置。这片空间的容量已经超乎想象，还能把如此冒险的构思创造性地实际设计进来，真实的“他”肯定有同伴的帮助。即使如此，个人的实验能力和操作技术也可能是同类型人的佼佼者吧。
“我猜得到你们的对话是某种回忆再现。所以，你们都是现实存在的人，而我曾经与你们度过了一段类似的时光吗？”
“...这话说的合乎情理，但总感觉有点伤人心呢，哈哈。当然是我们共同度过的岁月。”蓝色幻影情绪变化，强装乐观的话语中流露出悲伤，无法掩盖的悲伤语气让失去他和幻影们共事相处的记忆的他为之动容。正因如此，他也难以体会到悲伤中夹杂的失望和遗憾。
气氛稍显尴尬，他只好转移话题。正好，他想确认这段回忆发生的前因后果。
“在这场篝火集会之前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这之前我们五人为了在那场‘游戏’生存，出于各有考量的理由相聚组队，你是最后一个由我带你加入的。至于集会之后...我不知道。”蓝色幻影给了他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我们的回忆仅仅停留在篝火集会结束后到天亮前这段时间，天亮后的数据再没有备份过。”
蓝色幻影的回答，让他自然而然的思考数据体记忆停滞的原因，能立即想到的有两种。一是他们五人在篝火集会结束后进行了数据备份，而后再也没有过；二是数据体完整的记忆被“他”人为**过。从期望众人平安的角度，第二种是再好不过的答案。但第二种做法的动机却难以捉摸，也似乎毫无必要，因此从可能性的角度来说第一种才是符合情理的，也是最有悬念的。
当然，除“记忆停留”之外透露的大量信息则更加重要。
“这个回答...是不是太简略了？”他指的是集会之前的事情。“游戏”是什么，为什么要生存和组队，他和蓝色幻影怎么相识的，这其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仅靠猜测是不可能的。
“我被设定了一个‘保护’机制，目的是让你尽可能少了解现实世界的状况，所以我很难具体阐述。”蓝色幻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无奈地摊摊手。“虽然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宝贵而彼此赖以慰藉，但一路经历的困难很多，真的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我说这些话的目的，也是让你明白一件事：一旦你选择继续考验打破边界，那么你会恢复记忆，回到现实世界。现实也许喜忧参半、也许迷惘无奈，但在这片桃花源般的空间继续生活下去不失为一种选择。说白了就是蓝色药丸和红色药丸的选择题。作为友人，我支持你做出任何选择。”
“保护”的机制在，蓝色幻影不会详细说明他们相识前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这暂时止住了他的好奇心。而蓝色幻影的提议多少打动了他，因为回到现实世界会遭遇危险，而待在这里可能会邂逅更多美好。有他最喜欢的壮丽景观、最舒适的生活环境。最重要的是，在这片空间再也不会衰老。这里和外界的时间计算方法应该不一样，只要外界能够维持着这片空间一天，那他可能可以多待几个月。现在的问题是Alice的去向。
“即便我想继续在这里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Alice也不知去向，我完全是孤身一人。”
蓝色幻影交叉着手臂，稍稍思索，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Alice难道是那个数据体？你放心，Alice现在平安无事，就算你没有完成考验也不会消失，她的权限很高，意识也会陪伴这片空间存在，这在空间设计之初我们可没想到。应该是你自己准备的后手吧？”蓝色幻影轻快的和他打趣。而他的面色却凝重起来。
Alice是高级意识体的情报他并不意外，但蓝色幻影对Alice的了解和他已知的信息不同。蓝色幻影知道Alice的存在，还能做出保证。按理来说，“他”是这片空间的缔造者，对空间的信息了如指掌。可结合蓝色幻影的话语，能推断出两种情况：空间内的某些状况在他的计划之外，或是二者有人欺骗了自己。两种情况分不出好坏，且信息冲突存在的事实是既定的。
此时的他考虑各种可能性，设想各种后果。当然，他很快会发觉“他”和蓝色幻影都存在一个信息差，因为有一个人排除在他和蓝色幻影的设想之外。
蓝色幻影没有看到他微微变化的脸色。“怎么样？还要多考虑一下吗？”
“我想等考验结束了再思考这件事。”先搁置问题反复考虑再处理，也许等考验结束了就能得知Alice的行踪，这不失为一种最稳妥的解决方式。
“很有你的风格呢。总是考虑到各种因素，分析和评估后做出收益最大化的选择，从不捉襟见肘。”蓝色幻影笑着夸奖他。他微微有些脸红，不习惯受到如此直白的表扬。
其他三人正饶有兴致地望向正在对话的他们，想必也在认真倾听。难得有这么长时间对话的机会，他突发奇想般地决定问一个问题。
“你觉得...现实的你们后来的命运是怎样的呢？”
即便和现实世界已经发生过的无关，但蓝色幻影的答案可能能让他猜测到几人未来的结果。他有一种猜测和预感，篝火集会后发生的事可能非常重要。
沉默许久，蓝色幻影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吗...我也没法回答。作为团队的一份子，我对我们几人的未来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你能来到这里与我们相遇就不是一个巧合。”
“结果论吗？”蓝色幻影的话不无道理。他能来到这里，可以证明五人中他依然健在。“反过来想，既然备份数据体是‘我’做的，那可能是‘我’预料或遇到了某种危险，采取的应急措施呢？”有些大胆的论断。没恢复记忆的他和以前的“他”从任何意义上讲都不是同一个人，他只是根据自己目前对“他”的了解来推断，证据当然无迹可寻。
然而，这番话还是让在场气氛跌入谷底，四人不由得低下头，担心起现实的自己。对于他来说，他们是一群纯粹的数据体，和现实中存活的人乃至灵魂都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不含褒贬的事实。而对于其他四人来说，他们明白自己只身处于这片空间，应当在自己的维度做好职责本分。他和其他四人互相都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
“喂喂，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想的那么严重呢？严重到已经考虑生死了？拜托。”当他对自己不合适不恰当的话感到愧疚的时候，是蓝色幻影最先调节气氛。“当初咱们几个有不打不相识的，也有本就同病相怜的，既然已经决定了一起组队，我也说过一定会带咱们离开这里，那就相信我，也坚定这个信念到最后，怎么样？考虑好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后果，就不要沉溺于担惊受怕的困境中。”
蓝色幻影一边环视周围，一边一字一句地发话，庄重而不轻浮，颇有一幅领袖的气质。在场的所有人也抬头望向了他，这是他从未涉及、望而却步的领域。当初的自己，可能也是被蓝色幻影的这份气质吸引了吧。
“咱们转换下心情吧。正好智在这里。咱们就做团队会做的那件加油鼓劲的事吧，我早就想尝试一下了。”
蓝色幻影饶有兴致的把篝火上的烤物放在一旁，给中间的篝火留出空间。然后把右手伸直，手背向上平放在篝火的上方。
最先理解蓝色幻影想做什么的是红色幻影。她蹬着脚站起身，望向蓝色幻影，同样以手背向上的姿势伸出自己的右手，将手掌轻轻叠在蓝色幻影的手背上。
剩余的两人完全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绿色幻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慢慢抖了抖左手的手腕，保持和红色幻影同样的姿势和位置叠在红色幻影的手上；
最后是白色幻影，他原本仍拿着书本，不打算做出动作。也许是在其他幻影的炽热目光之中，他微微叹气，几乎是以拍的力度将右手以同样的姿势叠在绿色幻影的手上。
四个人，即四位数据体都做出了行动，那下一个自然轮到他了，可他却有些犹豫。在不清楚一件事的后果时，他不会贸然行动，一贯如此。蓝色幻影当然了解他的性格，于是他感到一只手掌拍了拍他的右肩。
“智，你善于思考也很冷静，我一直很清楚。不过啊，有时候你考虑过多了。我相信我们的感情是没有欺骗和隐瞒的。”
“阿明虽然有时候过于乐观了，但他的头脑可是很清晰的。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理解，就相信他吧。”红色幻影言语中满是对他尤其是对蓝色幻影的信任。
“咱们几个不会害你的，放心，虽然的确有点尴尬。”白色幻影耸耸肩，表示理解。
“不用紧张，放轻松就好。”绿色幻影的话语轻柔而舒缓，一如既往地鼓励着他。
是啊，什么事物能比得上真挚而纯粹的感情呢？他吃下了定心丸，把右手靠近白色幻影的手背，将手掌轻轻地平放在上面。
在把手叠上去的一刹那，手掌心传来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这份温暖来自外物，却发自于内心，反作用于内心。醇厚而不剧烈，温馨而不甜腻；令人心旷神怡、精神焕发。于这片空间所经历过的比较，温暖程度甚于他诞生在草原时的炙热阳光、甚于海边刚启程时生的那团火。除了与Alice相遇，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感受到一股无形的人与人之间的纽带。
温暖传递出的数秒钟，他发觉自己的身体色调渐渐发生了变化，全身被一层颜色的外衣包裹和笼罩。虽然颜色不深，但他看得出来这是浅黄色。
五人组用颜色标志彼此的身份，他当然不例外。可这些颜色究竟代表着什么呢？是性格特质吗？喜好吗？还是旅途中某个不期而遇的结果？
他把这件事当成旅途中的未解之谜之一，准备在正式打破边界、旅途结束时再思考。
他没想到，其余四人也没有及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他们最初五人相遇不久就初露端倪。当他最先领悟到真正含义、完整答案得以揭示的那一天那一刻，早已物是人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