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的漆黑裂缝毫无征兆地消失无踪,暴风和灵子乱流也随之戛然而止。在这片市民们早已作鸟兽散的无人街区,正蔓延着一种微妙的寂静。
这种气氛的来源自然是漆黑裂缝在消失前吐出的「某个物体」。从三十米的高空用足以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的势头撞上地面,被漆黑裂缝排出的那个「东西」——一位人类的青年,在倒栽葱地嵌在土里几秒后,总算于重力的作用下以仰面朝天的姿势「安全着陆」了。
「痛痛痛……」
只是,明明遭遇了这种足以让一般人九死一生的坠落事故,青年的表现未免太过轻描淡写。倒不是说毫发无损,看他嘴里叫苦不迭捂住头坐起身的样子,疼痛明显还是有的,但也仅限于疼痛而已。没有抽搐现象,亦没有出血,别说颅骨碎裂了,青年看上去只呈现了脑震荡的病征,还是那种歇一歇就能缓上来的轻微程度。
【那个人……怎么回事……?】
灵子乱流撕开的漆黑裂缝,还有一个从中闪亮登场的、在经历三十米自由落体后仍然安然无恙的人类——作为正在经历这魔幻现实主义情节的当事人,星宫妮娜有些不知道该作何举措。别说她了,搭档的序守对此也一头雾水,就连那个来势汹汹的红发魔族,似乎一时也没能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间,人类的青年已揉着脑袋从地上站起,与此同时,冲击激起的烟尘随风散去,显出他清晰的身姿。
黑色底衣,赭红色夹克,粗布长裤和一张用皮带随意地固定在腰部的破烂白披风,以及那套有着明显复古气息的护臂与靴甲,穿着在青年那修长而结实的身体上的衣物,无一处不透露着脱离时代的要素。
「等等,痛……?」
对从身前和身后传来的目光丝毫不予在意,这位衣着怪异的人类青年满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忽然慌乱地将双手凑到眼前,挨个弹出七个手指,嘴里念念有词。
「还好,都没忘,看来她们平安无事……不过,连我都活下来了,也就是说那家伙应该也还没……啧,不赶紧回去的话……话说这里是哪儿啊?」
青年环视起四周的景象,而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奇观般发出感叹。
「呜哇——尽是没见过的东西。」
在人类的青年转着圈东张西望时,妮娜第一次看到他的样貌。黑发蓝瞳给妮娜留下了很深的第一印象,即使他的面容再无其他特点。
青年也注意到了妮娜的视线。他总算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随即看了看妮娜:
「人。」
再看了看站在另一侧用戒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红发魔族:
「魔族。」
扫视四周一片狼藉的街道:
「战斗的痕迹。」
最后,青年灵光一闪地发出了「哦!」的声音,似是领会了什么。
「我说。」
「咦?我、我吗?」
「对对。抱歉,我好像睡了很久,能大概讲一下战争现在怎么样了吗?」
「战……争?」
突然被眼前这个奇怪的青年搭话时,妮娜就有些措手不及,听到青年提起的那个骇人的字眼,她直接变得不知所措了。
「那是……什么意思……?」
「哎?」
青年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后指向妮娜和另一侧的魔族男性。
「就是你们两个正在干的事情啊?」
「啊,不,这个是……」
「话说回来——你好像不认识我?」
「诶?啊……是的,我想这是第一次见面……」
「奇怪……那个,我知道这么问很唐突——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儿吗?」
「都、都市国家珑夜……」
「没听过的国家啊……那我换个问法,这里属于哪片大陆的哪个地区?」
「祖恩大陆,黎明走廊西部……」
面对青年接二连三的离奇问题,跟不上节奏的妮娜渐渐放弃了思考那些问题背后的含义,只顾机械地对答。
好在青年的提问总算告一段落。似乎是因为没能得到期望中的回答,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陷入沉吟。
【妮娜大人,请别管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类了,不趁现在撤退的话……】
夜音无暇顾及充满谜团的人类青年。对她而言,比起一位不知所以的陌生人,当务之急是劝说妮娜离开这个危险的现场。
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妮娜怎么都无法忽视心中的无数疑问。
他为什么会从那个裂缝里出现?
他为什么提起战争?
他为什么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
「那个,请问您到底是……」
「啊,说起来还没做自我介——」
「——!?危险!」
话音未落,一股滚烫的热浪已经猝不及防地席卷而至。妮娜第一时间发出呼喊,那道灵术却赶在话语传达之前击中了目标。
但最让妮娜震惊的不是那从天而降的巨型火球炸出的焰浪。
【把掌握级灵术……防、防下来了?什么啊,简直乱七八糟……】
脑海里传来夜音难以置信的声音。这也难怪,毕竟,当火光和尘埃散去,青年的身姿挺立依旧——毫发无伤地。
至于他是怎么防下那一击的,不管是妮娜还是夜音,都根本没能看清。
「至少让人把话问完不行吗,大叔?」
青年掸去身上的灰,向灵术的发动者——红发的魔族男性投去不满的目光。
见那个来历不明的人类并未如期化为焦炭,魔族警惕地眯起了眼。
「我没那么老。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徒手把掌握级灵术挡下来的……你,不是十二圣守。不,别说圣守了……你的气息,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人类。」
「啊……是那样没错?」
「圣守在哪?」
「我还想知道哩。」
「……怎么今天净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麻烦啊。罢了,既然从『时止之隙』里面出来了,保险起见一并烧掉就是了。」
「哈。我是不清楚现在是怎么个状况啦,总之把你算作『坏蛋』就行了吧?这次能稍微等我一下再扔火球吗?」
开着这种不知道该说是不会看气氛还是不拘小节的玩笑,青年的嘴角浮现出笑意。他转过身,向还未从方才的一幕回过神来的妮娜说道:
「好了,总之先把自我介绍做完。名字忘记了,姑且有个『剑士』的称呼,你呢?」
「剑士……先生?」
奇怪的自我介绍,带有些许玩笑意味的自称。然而,注视着青年那苍蓝色的双眸,妮娜竟对他的名字生不起疑心。
「妮、妮娜,我叫星宫妮娜……」
「那,虽然仓促了些,请多指教咯,妮娜。如果你不介意,之后我的确想听你解释一下详细情况。只是现在,能稍微后退一下吗?老实说,凭我现在的状态,没有自信能在这个距离保护你不受波及。」
见青年转身走向对面的红发魔族,妮娜不由一愣。反应过来青年要做什么后,她惊慌地阻止他道:
「请、请等一下!剑士先生,您难道要……!」
「嗯?那个魔族是要为非作歹的坏蛋,而你是为了阻止他才在这里,这一点我没搞错吧?」
「即便如此……!敌人是掌握级的灵术师,我不能让素不相识的人……唔咕!?」
妮娜刚想抢先一步站到青年前面,这个动作却牵动了她的伤口。在复合了撕裂和烧灼的剧烈痛楚下,她只觉神志恍惚了一瞬,下肢也在眩晕感中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
「你腹部的伤不轻,暂时不要勉强了。」
正如青年所说,如果刚受伤时还能靠毅力驱动身体,在伤势的负面影响逐渐扩散至全身后的现在,就连移动都会给妮娜带来莫大的痛苦。
不,我还能战斗……
她想这么声张,虚脱的身体却无法控制喉咙发声。
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继续逞强了。但是,真正让她放弃逞强的,是青年之后的话语。
「放心吧,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而且,不是『素不相识』,是『一面之缘』才对。心安理得地接受帮助就好。」
莫名的安心感让妮娜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青年的一句安慰,在妮娜听来,不知为何具备着胜过任何言语的说服力。
或许真的可以相信这个人吧——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意识到内心的妥协,就连妮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看着青年消瘦却挺直的身影,她隐隐感到,对于自己做出的承诺,这个人或许永远都会负起相应的责任,履行到底。
发觉妮娜没有继续坚持的意思,青年向她回以一笑,而后平静地转身向前走去。
「话说完了?」
「啊。让你久等了,坏蛋的大叔。」
「那个形容词我就不追究了——我说过我没那么老。再者,看在我耐着性子等了你们这么久的份上,你能站在那里老老实实地被我烧掉吗?」
「不巧的是,我向来不喜欢放任坏蛋为所欲为啊,这份人情只能下次再还了。」
说着,青年双手握拳,双臂前举,拳心相对,用空无一物的手做出了拔剑动作。
待他摆出了似乎是单手剑剑术的架势时,一根散发着浅蓝色微光的长条物体已被他握在了右手中。
「灵子的……棍棒?」
「果然,只靠这点灵力没法好好地凝成剑呐。不过,被这玩意儿抡到的话,少说也有白骑士的头盔猛击一半痛吧。」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是个会凝灵的家伙,难怪能徒手接下『陨火』。哎……早知道就把那东西带来了。」
低声抱怨着,红发魔族挥动右臂在空中切出十字,复数的掌握级术阵随着其手臂的轨迹高速成型。
「真是有够麻烦。」
语毕,他的双眼再次从慵懒变得阴沉而充满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