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曼特镇的雨总是很凉,凉得刺骨。
雨露鞭打着泥泞的土地,初春的生机被朦胧的雾气吞噬,天空阴沉得让人窒息
积水倒映着扭曲昏黄的灯光,路旁的油灯在风雨中固执地不肯熄灭。
“卖报纸咯!卖报纸咯!”
“新王拉维多陛下遇刺案终于告破!凶手是前朝余孽——疯子国王亚瑟的保镖!”
该隐的呼喊刺破了沉闷的氛围,为小镇沉闷的初春注入了第一缕生机,匆匆路过的行人听到消息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纷纷向该隐招手,迫不及待地用一枚铜板换回该隐手中那张薄薄的报纸——试问还有谁不知道拉维多陛下遇刺案?
据说两个月前的加冕仪式前夜,新皇拉维多在宫中处理文书时被刺客摸到了卧室。陛下没有结婚,也没有个一儿半女,几乎把身心都献给了国家。尽管他是推翻疯子亚瑟的人民的恩人,但他却从未因此表现出任何居功自傲的态度,反而异常低调,就好像那件惊天动地的伟业不是他做的。他平时生活节俭,待人友善,为了省点钱,也为了体贴仆人,他总是早早就让仆人们休息,独自一人在卧室处理文书到深夜。
那些前朝余孽,疯子亚瑟的狂热信徒,居然如此残忍地想要杀死这样一位真心为国,体恤民众的好国王,如果不是巡逻的卫兵当时刚好经过,听到了陛下的呼救声,说不定就真让那群畜牲得了手——试问如果真的是那样,国家将会受到多么大的损失?人民将如何悲痛?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多亏了那些忠诚的卫兵——每个人都如此向上天祷告——愿他们永无病痛,永无悲伤。
如今那些丧尽天良的刽子手被捉拿归案,怎么能不大快人心,人们在拿到报纸的那一刻——也不管是不是在雨中,几乎是立刻就展开报纸,急切地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找寻自己最关心的信息,也就是那群该被万众唾弃的刽子手的名字——其中一定有那个王子凯特,疯子亚瑟的儿子,王位的继承人。
据说王子凯特本人横行霸道,仗着自己的身份无恶不作,欺压百姓,残害忠良,杀姊屠兄——这样一个残暴的败类做出任何事都不值得奇怪呀尤其面对的还是那个亲手推翻了自己最大的保护伞的拉维多陛下。
果然,凯特的名字就在杀手名单的第一位,后面跟的一长串的名字也都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这些人或许没有直接参加到暗杀行动中,但或多或少都给凯特和他的鹰犬提供了帮助。
“真想不通这些家伙怎么想的,居然这么狂热地去追捧那个疯子亚瑟”
“物以类聚呗,强盗身边的朋友还能是什么好人吗?”
“说得倒也是”
“明天就要在王城进行公审了,对付这些害虫就应该让大家伙看看他们的脸,让每个人都往他们的臭脸上吐口痰”
“可惜我们这破地方离王城一千多里,啧,如果我家就在王城,我一定去捧个场”
叽叽喳喳的讨论在大街小巷回荡,就连大字不识的老约翰也拉着路人给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解读。
该隐甚至可以看到老约翰在听到大王子凯特的名字时脸上掩不住的喜悦。
“好啊好啊,太好了,咱们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啰”老约翰搓着手,几乎是跑着往家里跑去——仿佛他右腿的残疾在这一刻奇迹般的痊愈了。
“卖报纸咯!卖报纸咯!”
该隐似乎也被小镇上难得洋溢的热烈气氛感染了,就连吆喝声也不由得大了起来——他断定今天一定能收入一百个铜币——除去给“恶狼”查尔斯缴纳的百分之九十保护费,还能剩下十枚铜币,留下六枚来当后面整整三天的饭钱——那可是六个黑面包,剩下的四枚可以攒起来,留着以后去找母亲口中的故乡。
“卖报纸咯!卖报纸咯!”
“唔——”
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的原因,该隐忽略了挡在自己前面的少女,二人就这样撞了个满怀。
“抱歉抱歉——”
“没关系”
该隐揉着脑袋,抬起头——
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少女身旁那匹高大的,鼻息沉重的白马,而是与白马相比起来娇小到几乎只有一小块的少女。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女,隔壁的夏丽,不,哪怕是教堂壁画中的天使应该也没有如此美丽的容貌——
少女的脸型完美到像是妈妈曾经讲的童话故事中走出的仙女,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减丝毫色彩,那并非病态的苍白——而是如同初冬的第一场雪般的纯白,如瓷器般光滑肌肤看不到一丝毛孔。在那头樱花色的长发衬托下更显娇艳。
更加动人的是她那双眼睛,该隐曾在街头吟游诗人的歌曲中听说过这种眼睛,遥远东方国度女子才有的略显促狭的凤眼,外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丝疏离与高贵,睫毛浓密而卷翘,颜色却是近乎银白的淡粉。
唯一的不足或许是她的瞳孔,那是极其罕见的,属于风暴的灰色——那是暴风雨降临前的,海与天交界处那翻滚的,混合着铅灰与一丝诡异的蓝紫色的色彩。然而从这双眼瞳中,看不出一丝感情,哪怕对于被冒犯的愤怒也不曾流露出一点,她的眼睛就像是被某种亘古不化的空寂所笼罩,如同深渊般,映射不出外界的光彩——
“你挡住我了”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该隐的思考,该隐这才从长达整整一分钟的走神中反应过来,他慌忙收好散落一地的报纸,让到一边——
“对不起,大小姐,小民有眼无珠,冒犯到您……”该隐几乎是脱口而出,从四岁就开始走街串巷的他太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些大人物了——尽管该隐并不认识对方,但看少女能有这样一匹漂亮的白马,还有如此出众的容貌和气质,想必一定是某户人家的大小姐。
这样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其实相当好哄,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冒犯,说几句漂亮话就能让她们满意离开,甚至偶尔还能得到对方赏来的一两块银币。
不过,话说回来,该隐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位大小姐身旁有任何护卫,熟悉这座小镇所有家庭该隐敢肯定,这位大小姐一定是从外地来的,这样一位大小姐居然没有带任何护卫就敢大摇大摆地四处旅行——尽管她有一柄配剑,该隐注意到她腰上的配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立刻认定这很大概率是作为礼节性的装饰,毕竟这位大小姐的手一看就不是练武之人,镇上那些舞刀弄棒的佣兵的手上可全是难看的老茧。
“很奇怪吗?”
经过身旁的白马突然停下,少女冷淡的声音传来
“我这样纤细的女人在外旅行,居然不带任何保镖”
“不不不,不是的”
该隐急忙否认,内心隐隐有些诧异,他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透自己心思的,该隐认为自己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表达疑惑的情绪或举动。
“罢了,男孩,你是卖报纸的对吧?多少钱?”
“诶?什么?”该隐怀疑自己听错了,对方非但不怪罪自己的无礼,居然还要买自己的报纸。
“淅淅沥沥”的雨又大了一些,敲打在该隐的耳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少女又重复了一次。
“一枚铜币一份”该隐急忙将报纸恭敬地递到少女手中
“谢谢”
“不客气”少女将报纸随身携带的包中,但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上下打量该隐几秒,又多给了该隐几枚铜币。
该隐知道,这是要来事了。
“放轻松,不是什么大事,男孩你知道距离最近的旅馆在哪里吗?”
“往前走,到道路尽头左转,之后第一个十字路口再左转又一家旅馆,叫做‘春风旅馆’,那是我们这最好的旅馆,您一定会满意的”
该隐其实藏了些小私心,最近的旅馆并不是春风旅馆,但那家旅馆是他暗恋的女孩夏丽家开的,如果这位气度不凡的大小姐能够去那里的话,夏丽一定很开心。况且,夏丽家的旅馆确实是镇上最好的旅馆。
“我会在这里住几天,每天都给我送一份报纸,能做到吗?男孩?”
少女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种命令的口吻,该隐倒是没什么不满,拿钱干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该隐用力点了点头
“很好,每天早上八点按时送到,我不会亏待你的”
少女重新迈开脚步,没有再等该隐的回答,就好像完全不用再商量,也不管该隐那个时间是否有其他事情,就这样强行定下了约定。她甚至不担心该隐就此了无音信,将铜币私吞。
(不过大小姐也不会差几枚铜币吧?)
该隐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一个大小姐,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几枚铜币斤斤计较,像这样的大小姐,说不定睡一觉就忘了这些小钱。
但该隐不会这样做,母亲教导过他,不能随意欺骗他人,受人委托,就一定要做到。
望着少女在雨中远去的背影,该隐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少女叫什么,他挥着手,就好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我叫该隐!请问您叫什么!”
娇小的背影停在了雨中——
一秒钟后,少女再次迈开脚步。
该隐终究没有听清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