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的报纸如约而至。
“早安,该隐,要来杯龙舌兰吗?”
墨兰阿姨一如既往的充满活力,约翰大叔安静地坐在角落抽着雪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花香味,该隐一闻就知道是“松果牌”的雪茄——凯尔大叔最爱这款廉价雪茄。
“夏丽刚才上学去了,要等她吗?她中午就会回来”墨兰阿姨将酒推到该隐面前,戳了戳他泛红的脸颊,对他眨眨眼“下午你们可以去集市玩,今天就不用来帮忙了”
“多谢墨兰阿姨,不过我想请问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个粉色头发的女孩来这里入住?”
“嗯,没错,对方一看就是大小姐呢,看上去冷冰冰的。怎么了?小该隐,她是你的朋友吗?”墨兰阿姨的表情突然变得促狭起来,她俯下身体接近该隐,压低声音“小该隐真是厉害呢,居然能认识这种大小姐,该不会她是你远方亲戚,带你回去继承少爷身份什么的吧?”
“不不不”该隐的脸倏而地红了起来,将一份报纸放到桌上“怎么说呢,只是工作原因罢了,总而言之,可以麻烦您把这份报纸给她吗?”
“玩笑玩笑”墨兰阿姨拍拍该隐的后背,力道几乎让该隐一下没站稳倒在地上。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说起来,小该隐你听说了吗?镇上换新的治安官了”墨兰阿姨收下报纸,仔细折好,随口提了一句
“因为疯子亚瑟的倒台,那些他的支持者也都被换下来了,老威斯克之前也是疯子亚瑟的支持者——明明是那么慈祥的老人,怎么会和疯子亚瑟扯上关系呢?说起来,直到昨天之前,我才知道老威斯克居然还是疯子亚瑟的支持者”
“说真的,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和疯子亚瑟一样的疯癫感”墨兰阿姨这样说道,明明她根本没见过疯子亚瑟“就这样留在镇上当治安官不是挺好的吗”
“嘛,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老威斯克之前一直没办法把查尔斯绳之以法,从这点看来,换一个新的治安官似乎也是好事,希望新治安官能够想办法处理查尔斯吧”约翰大叔突然插了一句。
“嘛,总之小该隐,如果你有空的话还是多拜访一下新来的治安官吧,和这些大人物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嗯,好!”
该隐已经跑出了旅馆,一边挥手一边往街上跑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刚离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从楼上缓步下了楼梯——
“早安,老板娘,我看到那个男孩跑出去了”
“嗯,他给你留了一份报纸”
二十枚铜币被排开在桌上
“十枚给你,感谢帮我保管报纸,剩下十枚麻烦明天给那个男孩”
“虽然有些失礼,但您应该是某户人家的大小姐吧?”
“所有人都这样说”少女仔细地收好报纸,又排出整整四十枚铜钱“我不过是个旅行者罢了,偶尔做点小生意,旅行总该有些进账”
“排骨饭,啤酒,送到我的卧室,此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明白了”
“对了,关于那个查尔斯,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讨论”在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前,少女停了下来,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他似乎很有名,你知道他的全名吗?”
“夏维尔·查尔斯,嗯……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啊,这样啊”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
今天的生意甚至比昨天还要好,凯特王子及其从犯被捕的消息传开后,所有人都在狂热地期待着新的消息,整整两百份报纸,不出一个小时就被抢购一空。
早上十点,该隐就结束了卖报的工作。
“二十枚铜币”
该隐计算着自己的收入
“现在已经攒了五百枚铜币了,租一辆马车的话一天是一百枚铜币,给车夫的费用是一天七十铜币,还要请护卫队,四百铜币可以请到最低配的护卫队”
“到克拉拉市至少要一周时间,仅仅只是这些开销就要一千五百九十枚铜币,省吃俭用的话应该可以在两千枚铜币的费用内到达克拉拉市”
“嗯!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唔……今天下午墨兰阿姨给我放假,那么既然今天的活提前干完了,就先去查尔斯那里把今天的工钱结算了吧”
“恶狼”查尔斯,夏曼特镇地下世界的皇帝,从赌场到妓院,从街头摊贩到治安骑士团,查尔斯的触手几乎控制到了每一个角落,走私,绑架,抢劫,强迫**……查尔斯的犯罪集团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没有人敢招惹查尔斯——上上一任治安官因为得罪了查尔斯而被灭门的惨案至今都是镇上人们的噩梦——上上任治安官全家的无头遗体被发现的那个山坡到现在都没有人敢去。
想要在小镇上立足,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得罪查尔斯,对大部分镇民来说,只要老老实实交保护费,就永远不会被查尔斯盯上。
经过三个街区,离开拥挤的镇中心,在小镇外围的空地上有一座被花园环绕的别墅,那里就是查尔斯的住所。
有见过世面的商人都说查尔斯住的别墅比首都皇帝的皇宫还要气派——
当然,该隐没有见过皇宫,但他知道,查尔斯的别墅是他一辈子也住不起的,不用提里面珍贵的金银珠宝,哪怕是一件家具的价格都是该隐几辈子的花销。
不过今天,这栋总是挤满了人的别墅却安静得出奇,该隐的那些狐朋狗友全都没有踪影,别墅的大门敞开,随着风微微摆动,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那些在周围晃荡的保镖也都不见了踪影。
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没有任何人的声音。
几乎已经是死寂。
沿着大理石小道一路前进,一路到房子的正门,该隐都没有看到任何人,不,应该说是连一丝生机也没有。
查尔斯那两条总是凶神恶煞的护卫犬也不在门口,以往每当有人接近别墅,那两条大狗都会发出低沉的咆哮,然而今天该隐已经走到了房门前,也没能听到那熟悉的咆哮声——
不对劲
该隐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但是——
为什么不进去呢?查尔斯的工钱一天结算一次,一旦过了时间,不论说什么他都不会再结算工钱了。
房门没关,该隐只是轻轻一敲,房门便晃晃悠悠地敞开——没有点灯
房间黑得让人心悸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所有的灯都被熄灭。
“查尔斯先生?”
该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没有回应。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回音。
“查尔斯先生?”
踩到了什么粘稠的液体
不会错的
该隐的潜意识疯狂地尖叫着,发出警报,寂静无人的庄园,粘稠的液体,黑暗的房间,该隐已经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不可能错的
绝对不会错
这股味道该隐并不陌生——在昏暗的街角,在寂静的荒野,他闻过无数次。但此刻,在这座豪华却死寂的别墅里,这股味道被放大了百倍,钻进鼻腔,黏在喉咙,几乎让他窒息。
脚下那片粘稠的液它从房间深处蜿蜒而来,浸透了名贵的波斯地毯,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通往黑暗深处的路径。
该隐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他想转身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耳膜,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盖过了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查……查尔斯先生?”
依旧没有回应。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而紊乱,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更多的血迹,从楼梯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在深色的木质台阶上形成一滩滩粘稠的污渍
理智在尖叫。
跑,就现在,不要回头,跑
但一种更原始、更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或者说,是对“确认”的渴望,驱使着他抬起了脚。他绕开地上大滩的血泊,像猫一样踮起脚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向楼梯
二楼比楼下更加昏暗。走廊两侧的门都紧闭着,只有尽头那扇镶嵌着雕花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浓重的黑暗。
那是查尔斯的书房,也是他通常会见“客人”,处理“事务”的地方。
该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走到门前,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门板。
轻轻一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拖得很长,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书房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猛地撞入该隐的眼帘,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首先看到的,是红色。
铺天盖地的红色——
墙壁、天花板、厚重的橡木书桌、每一个角落……全都泼洒着大片大片已经氧化发黑的粘稠血液。房间里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查尔斯——那个曾经在夏曼特镇叱咤风云的“恶狼”——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他那张巨大的、铺着熊皮的扶手椅上。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凝固着无法形容的惊骇,直勾勾地望着门口,正好与该隐的视线对上。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死前想发出最后的呼喊或求饶
查尔斯的双手不见了。
手腕处只有两个血肉模糊、参差不齐的断口,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露出来,暗红色的凝血糊满了昂贵的丝绸袖口。
而造成这一切的“工具”就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的书桌上——
一柄沉重、锈迹斑斑、沾满新鲜血肉和碎骨的伐木斧。
“呕——!”
剧烈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该隐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
跑!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恐惧终于彻底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转身,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只想逃离这个血腥的屠宰场。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书桌边缘,斧头旁边,放着一样小小的、与这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湿润的光泽。
是一枚铜币。
一枚普通的、王国通用的铜币。
但它被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下面似乎还压着一小片……白色的东西?
该隐的脚步鬼使神差地顿住了。
是钱?凶手留下的?还是……别的什么?
该隐已经无力再去思考,他现在只想逃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狱——
小镇的春天,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