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先说说，你们认为的所谓魔族是什么形象？”
“老师，算分吗？”
“你上次用黑雷魔法误伤学校养的十七只兽灵的帐学校这边还没……”
“老师！老师！打住！我知道了！这个……这个所谓魔族……魔族就是你们人类对我们的统称……包括……包括……”
桌子底下，莫格不停地用手指猛戳同桌的手臂。
女魅魔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拗不过黑魔莫格可怜兮兮的求助眼神，主动站起来回答道：“魔族，是人类对居住在卡格尔山脉另一边的生物的指代总称，最早是为了与居住在山脉上的神代种族进行划分，便于区分理解，但近数百年来由于种种原因人族文化中对魔族一词的定义出现了变化，渐渐带上了贬义，甚至在某些人族聚居地区已经出现‘只要有未知且恐惧的存在便是魔族作乱’这样的现象……”
讲台上，身穿羊毛衫戴着圆眼镜的年轻教师点点头，说道：“墨塔回答得很好，但是稍稍偏离了方向，她讲述的是魔族一词的来源，而同学们，老师今天想要问你们的是，你们所了解的人族眼中，魔族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当然，允许你们自由讨论。”
青年示意两位学生坐下，转身用魔法在虚空中写下了“魔族”两个字。
台下的魔族少年少女都陷入思考，班长烈魂见无人起身回答，率先站起来说道：“从最开始的人神魔平等，到之后的神魔对立，再到现如今魔族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族而言已经是仅会带来灾祸的形象，魔族只要在人类面前现身，往往便会引发恐惧，人族谚语所谓‘妖魔鬼怪，作恶多端’便是由此而来。魔族，在人类眼里象征着……”
“焰魔，你这么说不全面！”黑魔奇克站起来说道，“老师，烈魂他说的仅仅是南大陆东方的人族情况，事实上从整个南大陆人族社会来看，对魔族的印象并未如此负面，许多人眼中的魔族不过是未知而强大的生物，而不是会无缘无故攻击人类的邪恶存在。”
先前替同桌解围的女魅魔墨塔再次说道：“我觉得人族受神族的影响太大了，神魔大战导致我们失去了与人族大规模交流的手段，卡格尔山脉上的神族横断在大陆中央，任何抱着交流想法的一方都因此而放弃，而人族在‘天毅革命’前的数千年里在政治上始终是神族的附庸，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族与魔族之间明面上的联系仅存于历史书上。”
地精灵斐文插话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山脉这边的魔族文化在最开始几乎是完全仿照人族而来的，他们聪慧的想法要远远优于他们孱弱的身躯，我们所使用的语言、文字、器物、装饰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脱胎于人类文明，即便神代种族有意隔绝人魔交流，双方民间在私底下的往来可不少，即便存在恐惧魔族的人类族群，但并未将我们视作灾难一般反而平等对待的人类，尤其是自古便亲近我们的亚人即矮人族等，也是大……大……”
青年笑着说：“大有人在。”
斐文赶忙说道：“对！大有人在！”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龙魔哈莫突然出声道：“我不同意。你们应该也都看过那本从南大陆传过来的故事书，‘恶龙抓走了公主，勇者和他的伙伴踏上征途，最终杀死了恶龙，把公主带回了家。’完全就是在放屁！我承认喜欢金银财宝是我们种族的天性，但是不管哪一支龙族，都怎么可能会对什么人族公主感兴趣？更别说我们龙魔！最气的是，那个什么勇者只带了四五个人就杀死了那条恶龙？别说家里的长辈，就算是我都可以轻松灭掉一支南大陆五百人的军团，就凭那么弱小的实力，怎么可能……”
龙魔突然意识到不对，讲台上自己的老师正是一名人族，很快改口道：“除了老师之外，人族的躯体不比一张纸坚硬多少。这本故事书完全是在抹黑我们，在他们眼中，和人族关系密切的龙族一脉都是这个样子，其他魔族又能好到哪里去？”
班上的其他同学显然也都听说过这本被行商带过来大陆此方的故事书，当初这本极尽人族勇敢的书籍在数个魔族国家引起轩然大波，有些龙魔领主甚至扬言要杀光境内的卑贱人类，在龙族之王的明令禁止之下才平息了这场说不上骚乱的事端，但即便如此在之后的数年内人类在魔族领域尤其是龙魔族领土当中的境遇几乎是急转直下，乃至于所有生活在此的人类对那个不小心把故事书带过来的商队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几乎是见面就会打上一场的程度，也使得那支倒霉商队近几年早已销声匿迹。
只要是身为魔族，恐怕就没有不对写出这种故事的人类抱有恶感的，即使是最为开放包容的芬里学院也是如此，班上的同学们有不少开始点头，和哈莫一同义愤填膺起来。
青年教师有些哭笑不得，眼角瞥见一个树精灵孩子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举手发言，笑着柔声道：“珀西，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怕。”
和魔族在某些人族的眼中那样不同，这名人类教师在底下魔族同学们的心目中怕是极为高大的，他只是出声鼓励树精灵珀西，其他正在说话的年轻魔族们都很自觉地安静下来。
得到了老师的支持，树精灵鼓起勇气站起来，说道：“虽然这个勇者和恶龙的故事很离谱，但是并不是只有这种故事才能在人族社会中流行起来的，我曾经见过另一本从南边带过来的书，那本书里讲了一个落单的灵魔族孩子流浪到人类村庄，善良的村长一家收留了他，悉心养育他长大，后来他和小时候一起的玩伴一起击退了来犯的强盗，保护了村子里的人们。”
青年现在知道为什么珀西先前犹豫着要不要发言了，一来是树精灵不擅争斗的性子使然，二来恐怕珀西口中所讲的这本书如今已经不知在何处，若是哈莫等人提出要看看的话，他也没办法拿出来证明自己所说。果不其然，班上的其他同学都显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这是正常现象，他们的经历让他们很难想象这件事，即便是在久远的过去，人族和魔族仍然存在大规模联系的时代，从流传下来的有限记载中当时还是神族附庸的人类族群也并非完全不惧怕魔族。
正当青年教师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学生中最不听话的黑魔莫格突然站起来说道：“我相信珀西，家里人和我说过树精灵拥有全魔境最丰富的书籍种类库，珀西说的书确实可能存在的。”
看着莫格私底下对着珀西悄悄比了个最近才流行起来的手势，大致意思是哥们儿够仗义吧，青年教师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管是在人族还是魔族中，只要是学校，抄作业这件事永远没法禁绝的啊……当然，他是极为欣慰的，在他的眼里，一个为朋友仗义直言的学生可比一个学业极佳却性情冷酷的学生有成就感多了。
珀西抬头看了看老师，得到老师微笑点头之后继续说道：“虽然这本书中的故事里，魔族依然是作为一个神秘、未知的异族而存在，但是绝非作为恶意存在，书里的灵魔族孩子对人类抱有善意，从而反推出这本书的人类作者对魔族是抱有善意的。”
“其实，以前不好说，我觉得人族对神族的崇敬，对魔族的敬畏也好恐惧也罢，都是在争斗中处于无力那一方的表现，但现如今整个南大陆在那位英雄王带领之下摆脱了卡格尔山脉的制约，从一个弱小的附庸种族到现如今最富生命力的兴盛文明，他们拥有了和所有种族平等对话的权利。”奇克的兄弟盖克举手示意道，“仅凭一族之力，便能创造出统领半个大陆的文明，而我们虽然被统称为魔族，比起仅有两三个亚种的人类却是用千百种族共同的努力才创造了数个王国，一名人类可能不值一提，但是一个人族却是不可小觑的。真要说恐怖，或许人族自己才是……真正的魔族。”说罢，年轻黑魔看了看哈莫，龙魔族是最注重力量的种族之一，他在表达自己观点的同时，也在担心哈莫的强烈反对。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哈莫并未跳起来激烈地反驳什么，而是陷入思考之中，咀嚼着盖克这番话的含义。
事实上，若是以前的哈莫，不擅长说话只擅长打架的他早就跳起来了，但自从来到芬里学院，尤其是成为讲台上青年教师的学生之后，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开始用另一种角度理解这世界上的一切。
盖克看着陷入沉思的哈莫，不禁有些憧憬地望向恩师，龙族一脉最是桀骜不驯、眼高于顶，能将哈莫引导至现今这副模样的，正是他。
毕竟，魔族普遍崇尚个体的强大，在进入芬里学院就读之前，这些孩子所耳濡目染得自然也是强者至上，而能够与赤焰君王单独战于天荡山巅而不败的人族，除了那个传说中的英雄王，恐怕也就只有他们的老师了。
但如今，青年教师坚信，即使换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来教育他们，这群孩子也能老老实实地虚心接受新的知识。
这就是芬里学院创办之初的宗旨。
想着先前学生们的争论，青年教师突然有了一个新的主意，拍拍手说道：“很好，大家都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所谓魔族，无论是你们本身，还是你们在我们人类眼中的形象，都是复杂的，这一点在你们成年之后步入社会的各个领域中会有更深的感受，人魔之间的关系，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准确地表达出人类对魔族的感受，但，说不定未来的魔族，会在你们手上改变，未来生活在大陆上的生灵们，或许会惊讶于当下两大族系之间的情况，而那个时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很期待。”
“接下来提前布置一下这周末的作业，主题是写一篇勇魔和恶人的故事，要求你们类比那个故事的大概框架，想象一个生活在深山老林中的恶人，他抢走了魔王最心爱的公主，大家对此束手无策，这个时候魔族的勇士自告奋勇站出来，立下大誓要夺回公主，他经历了重重困难，闯过一关又一关恶人设置下的陷阱，最终和伙伴一起到达了大恶人的面前，展开了决战。”
“结局是什么，自由发挥，字数不限，不过我希望你们把你们理解当中的魔族和人族放进去，创造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理解的故事。”
学生们若有所思。
青年教师面带微笑，心想还是老子聪明，这下不就没有小家伙一看到周末作业就唉声叹气了？
“下面咱们开始讲课，映显魔法的第一阶术式……”
……………
——或许我们对它们有千千万种定义，但人类对魔这个概念唯二正确的表达，一个是魔法，另一个是心魔。
《贤者之书：论末天毅时代人类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