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主角光环的保质期,能不能稍微长点?
现在我颓丧地蹲在墙角,脑子一片空白。
这层楼里挤了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要靠肉眼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靠热血爆发、开启写轮眼吗?唉,真是智商下线。
现实就是现实,能让你冷冰冰地摔倒,冷冰冰地犯错,自然也能让你冷冰冰地无望而归。
我叹了口气。还是先回到妮娅西蒙那里,再等等QQ消息吧……
就在我准备起身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小小的影子。
“大哥哥,你咋子(怎么)了?”
我抬头一看,却吃了一惊。
站在我面前的,虽然有着甜美的童音,却没有人的外形——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毛绒绒的宽松睡衣,头上顶着一个……白猫的头套?
不过仔细一看,这不是猫,而是个红色眼睛、两只猫耳朵里又生出两只长“耳朵”的猫状生物。
这家伙我恰好认识,来自于一月新上映的动画《魔法少女小圆》。这动画讲述的是一群魔法少女战斗的故事。这周刚放映了第三话,我还没有看呢。
她戴的这个头套叫什么……
“丘比?记得是这样叫的……”
我一直在思索,却忽略了面前的小姑娘。她那颗看不到表情变化的脑袋偏了偏。
“大哥哥?你啷个(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听到她的重庆口音,我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坦诚道:
“小妹妹,不好意思……我跟朋友走丢了……”
“咦?”小姑娘的语气变得吃惊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走丢呀?”
我刚想说原因,小姑娘突然就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沮丧?
“呜呜,大哥哥,你是和朋友吵架,然后分手了吗?还是说,你其实不想和TA吵架,但因为你身上有悲伤的秘密,为了瞒着这个秘密,为了不让TA被伤到,所以才故意吵架,好让TA伤心欲绝,这样才能彻底离开你?呜呜呜,你一定是因为无法释怀,才会难过地坐在这里吧……好悲伤的故事啊……”
小姑娘自顾自地连珠炮一通之后,又自顾自地以手捂面——虽然那张脸毫无波动,甚至还像是在笑。我的内心却全是波动,甚至哭笑不得。
“呃……小妹妹,你想象力挺不错的。”我不知该怎样接话,只能很勉强地先夸夸她,“其实是我起晚了,然后我手机没电……”
“咦?原来如此么?”小姑娘震惊的声音,“真的不是因为悲伤的原因?”
“不是!你在想什么啊!”我急道,但又觉得自己吼得有点凶,声音便放低了些,“虽然整件事是挺悲剧的……”
“切。无聊。”
小女孩骤然变脸。不对,她脸色没变,但态度明显来了个大转弯。只见那毫无波动的脸嫌弃地挪开,身子也随意地晃荡了起来——刚才她戏份很足的时候,姿态可殷切了。
嘿,这臭小鬼在瞎失望个什么劲?敢情她会来找我,是因为看到我缩在墙角,然后自己脑补出了一个“因为背负沉重宿命而不得不让朋友强行离开自己”的剧本,这才对我产生了兴趣?根本不是想着关心我吧!
我顿时觉得自己更悲剧了,于是不满地站起,说:“我要走了,再见!”
“哎,等一下!”
小女孩突然叫住了我,我微微皱眉,盯着她问:“干嘛?”
“大哥哥,我听出来了。”小姑娘摇着手指,“你好像不开心。对我有意见?”
唉,这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净说废话?你在这儿噼里啪啦地胡乱加戏,我能开心吗!倒是你像在逗我开心好吗!
我实在不想和一个小孩吵架,于是准备背负着悲伤的秘密走开,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拽住了。
“哎哎……”我惊呼道,这小孩力气还挺大,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前拖,“你到底想干什么?”
“惹你生气了,作为补偿,我帮你找人呀!”小姑娘的声音自信满满,“你放心,我对这里熟悉得很,摊位上的虫子我都能给你认出来,找个人,小菜一碟啦!交给我!”
“不不不,你等一下……”我几次想开口,她都蛮横地回头瞪我——尽管神情还是毫无变化。
被小姑娘气势镇住的我,只能无奈地想:
“她举止这么怪异,会不会……反而有点靠谱?真能带我找到尤依?”
一旦接受了这种“世外高人拯救无助主角”的设定,好像还挺得劲儿的嘛……我暗自期待。
*
期待个毛啊!
要不了多久,主角光环又到期了。
现在我和小姑娘颓丧地缩在墙角,脑子一片空白。
“小妹妹,其实啊……”我略带疲惫地说,“刚才我就想告诉你件事……你不让我说话……”
“嗯?什么事?”小姑娘扭头问我。
“你还不明白吗……”我苦恼地以手挠头,“你连我朋友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都没问啊!”
我的余光瞅到,小姑娘冻住了,两手滑稽地悬在空中。我想象了一下,头套里的她会是怎样的表情,不禁在情绪混乱低落的同时,多了一份报复的快感。
“啊、啊哈哈……”小姑娘尴尬地笑着,身子不自然地抖动,“哎,对啊,那我刚才在找什么呀……”
这得问你自己咯,我心想。然后我再一次站起身,对她说:“小妹妹,我真的要走了。我其实刚才……”
“哎,再等一下!”小姑娘又打断了我,接着仰头看我,说:
“大哥哥,告诉我你朋友长什么样吧。我是真的看到你的样子,觉得你肯定很难过……我真的很想帮你……”
说完,小姑娘又低下了头。但是这次,我有些不同的感觉。
说起来,这小孩来同人展,有朋友陪着吗?她一个人和我待了那么久,好像也没人来找她。
再看她现在的样子,我莫名感到了一股寂寞。
就像是……过去的我,曾品尝过的那种寂寞。
于是,我拍了拍她的头,说:
“好啦,惹你不高兴的话,给你道歉。你想知道的话,那我给你讲讲吧。她是个姐姐,黑色的头发,大概长到背那里;齐刘海,然后一副黑框眼镜;脸上长了点儿雀斑;大概有这么高……”
我的手比到了自己下巴那里。而在我说话的同时,我发现小姑娘的身子渐渐挺直,最后突然猛地把头套一摘。
“我见过她!我真的见过她!”
摘下头套的小姑娘兴奋地大吼,我则被她猝不及防的露面,给弄得一愣一愣的。
她留着男孩子气的短发,缺了颗门牙,长着两个小酒窝,然后皮肤还有点黑,野丫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的,就在麦当劳里!”她用手使劲指门外斜对面的一家麦当劳,“这个姐姐今天六点过去买吃的,她还找我合了张影,我让她把照片发给我了,你快看!”
小姑娘飞快地掏出手机,点开图片,递给我看。
我大吃一惊。真的是尤依!她和戴着丘比头套的小姑娘开心地自拍呢。
没想到,从刚才开始的、因这个小姑娘而起的胡闹,竟还真的成了我又一块线索的拼图。
“大哥哥,那我们快走!”她一手夹住头套,一手拽住了我。
“哎哎哎,你别急啊!”我惊道,“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去麦当劳找她呀!你想啊,现在正好吃饭的时间,她真的很有可能在那儿!”
“咦?真的吗……好吧,好像有点道理……”
被小姑娘的怪力拖走的我,也只能这样无奈地想了。
*
然后,我又和小姑娘形单影只地坐了下来。
“你……”我绝望地扶额,“能不能对一次?!”
“呜呜……”小姑娘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怎么知道嘛……平时我这种直觉很准的……真的……”
好吧,我信你,我信你了……我苦笑着,举起了一个汉堡,咬了一口。
刚才在天府广场旁的麦当劳,虽然没找着尤依,但我和小姑娘还是趁机解决了体力值下降的问题,买了一堆午餐,然后找到了科技馆外的一处台阶,坐下来准备把午餐给消灭掉。
也正好趁着这机会,我对小姑娘有了更多的了解。
“叶凛,我叫叶凛,现在十岁半。”她自我介绍道。
现在可算能仔细打量小姑娘的模样了。路上我就注意到,她很爱笑,脸上总挂着笑容。要说的话,这笑容乍一看憨乎乎的,就像所有这个年龄段小孩的笑容一样——未经世事打磨,满是欢喜期盼。但现在认真一瞧,我却又觉得,她笑起来时,眉眼深处,有种特别的气质,让我感觉有点……危险?
我的这种感觉,会得到验证吗?
“那你在哪儿读小学呀?”我接着问。
“泡桐树小学。”她直爽地回答道,“夏哥哥你又在哪里读书啊?”
“实外。”我说,“成都市实验外国语学校。”
“咦?外国语?”叶凛惊诧道,“你们教什么语?你会说几门语言吗!好厉害!”她期待地冲我眨巴眼睛。
“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呀。”我敲了敲叶凛的脑袋,“当然只有英语啦!虽然实外是有小语种班,法语德语都有,但我又不去法国德国,当然就不会去学啦。”
“切。无聊。”
叶凛又骤然变脸。这次我可看到她的表情了!这死小鬼,一言不合就嫌弃脸是闹哪样!
我顿时忿然,问她:
“怎么,瞧不起只会英语的?你难道就会几国外语了?”
“对啊!”叶凛认真地把头一扭,瞪着大大的眼睛,“你不信吗?”
“我该怎么信呢?”我反问她。
“哼,告诉你,我会英语、日语、梶浦语!比你多两门!”
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英语好说,日语多半她跟着动画学了点儿凑数,这梶浦语就……
“梶浦语”实际上是一种人造语言,来自音乐家梶浦由记。她习惯在自己的音乐作品中,加入一些独有的、听上去很高端洋气的、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的咏叹调。由于梶浦由记很多音乐都和神圣、奇幻、惆怅、天籁等关键词挂钩,所以不了解的诸位,尽可想象这种语言念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哈哈哈……你太可爱了!好好好,算你会三门外语!”在笑够了之后,我开心地夸(dou)着叶凛,“看来你还真挺了解动漫啊!那你平时看什么动漫呢?”
二次元圈里不少老资历的爱好者非常反感“动漫”这个称谓,因为在他们看来,动画就是动画,漫画就是漫画,二者各取一字放在一起,算什么事呢?但在中国,绝大多数人只要一看到日本的动画、漫画、游戏作品,第一反应就是统称“动漫”,比如指着一部动画说“啊这部动漫好好看啊”。
也因此,是不是把“动漫”挂在嘴边,常被不少“老司机”们当作所谓“鉴别真伪宅”的标准之一。
当然,面对不甚了解的人,强行纠正他们的称呼也没什么意义,用“动漫”反倒很便捷顺口,对方一点就通。面对叶凛这样的小朋友,为了避免她产生困惑,我就用“安全”一点的称谓好了。
谁料,“动漫”一词刚脱口而出,我发现叶凛的眼神有些异样的变化。那神情,简直是……鄙视?
“哥哥,我要先纠正一下你哦!”她很认真地竖起一根手指,“动漫是什么啊!动画就是动画,漫画就是漫画好吗!真是的,想不到你是个伪宅……”
在我被一万点暴击打懵,濒临死亡时,叶凛则开始专心致志地唠叨了起来:
“要是你问我看什么动画的话,嗯,最近在补《少女革命》,《星际牛仔》,还有《狼雨》。以前看过的话……我超喜欢《口袋里的战争》,好感人啊!还有《现视研》也好喜欢!所有角色里面我最喜欢笹原惠子!她好萌啊!跟那些宅番里的妹妹完全不一样!川澄的英语也特别可爱,虽然我现在听不太懂……啊对了!哥哥你看过《魔力女管家》吗,我就是从那时特别喜欢川澄的声音的!最近的新番的话,《女仆咖啡厅》很好看啊,OP真是太棒了,坂本真绫的歌声太好听了!小见川千明的声音跟岚山步鸟也真是特别配……咦,哥哥?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石化了……
刚才她说的这么多动画,我基本都只有耳闻,一部都没看过。
我真是实打实地,为自己的偏见买了单。
对了……我突然想起昨天的一件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问你啊……”我忐忑地转向了叶凛,“昨天我听到一群工作人员说,有个小孩在游戏区统治全场……”
“噢,你想说我?”叶凛轻描淡写地问,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他们怎么说我的?该不会不服气吧?他们水平那么差,玩什么游戏都坚持不了半分钟,莫非还不高兴我啊?哼,一群大人还这么小气,有本事他们赢一局啊……”
我终于明白,她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从哪里来的了。
此时眼前的叶凛,已化身为一只小小恶魔。假以时日,她铁定会成为大魔王的。
*
没想到与我偶遇的这个小家伙,竟然是个“宅功力”深不可测的大神,这太有意思了,我关于她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凛妹妹。”
“咦?你这么叫我干嘛?你改名宝哥哥了?”叶凛笑嘻嘻地调侃道。
“哈哈哈,够啦!”我大笑道,“我这种死宅,当什么宝哥哥……又笨、又没长相、也不讨人喜欢……”
我刚想也调侃自己一番,就发现无意之间脱口而出的负能量,催化出了我关于自己的真实想法,还有与之相关的不快记忆。
于是,我继续刚才没提出的问题。
“先别管我啦……我刚想问你,你平时看动画玩游戏什么的……其他人怎么看你的?”
我一问完,叶凛便疑惑极了。
“怎么看我……什么怎么看我?用眼睛看我呀!”
“唉,你别逗我了!”我微怒道,“认真点好不好!”
“我哪里不认真了!”叶凛反驳道,“不然我该说什么嘛!”
“唉,我、其实我……”我突然有些迟疑,“真的没人,说你太……宅了吗?你爸妈平时会管你吗?还有你同学……有没有人笑话你……什么的……”
我的声音又越来越小,最后整个身子都微微缩了起来。
在小孩子面前呈现出这副模样,确实是太过丢脸了。但我止不住自己这么问。
那些昨天听到的话,还有更早的那些记忆,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它们不但把我又锁回了小屋里,现在还撞击着屋子,让它摇摇欲坠。
我好想有人帮帮我。我好想听到有人说……
“喜欢啥子,就好生去喜欢噻。”
我听到了叶凛的声音。我回过神,扭头看她。
“嗯?你说什么?”我问她。
“哎呀,你不听我说话啊!”叶凛生气了,挥舞着小拳头,“刚才我说,我喜欢我的,管他们做什么?他们一天到晚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指指点点,一会儿说你一个乖女娃娃当什么宅女啊,一会儿说你不好生读书就知道天天耍啊,哼,关他们什么事!”
她抬头看着头顶的暖阳。“我喜欢的东西这么好,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简单的一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我的心窝。
我盯着叶凛,看她晃荡双腿、满不在乎的样子。想起她之前展露的孤独,她是在逞强吗?
但那没有关系。至少,她比我强。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她相信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一个小孩比自己强这件事,并不让我觉得丢脸。相反,我感觉舒畅了许多。
“谢谢。”我对叶凛轻声说,“谢谢你。”
叶凛又蒙圈了。她嘟着嘴,问:“为什么谢我?”
“没什么。”我惬意地微笑着,然后起身,对她挥了挥手。
“走,跟我回场。我们再找那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