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寒假也结束了。可步入春季,气温丝毫没有回升,再加上泪别假期,整个班级弥漫着悲伤的寒气,就差一首凄婉的二胡曲了。
但我不觉得冷。
“哎,让我们来读一读,夏雨同学的寒假作业!”某节体育课后,尤依举着一个本子,兴高采烈地说。在她身旁,坐着我、龚诚,还有她的闺蜜林白丽。
“喂!谁让你拿出来念的……”我急道,想抢过来,却不出所料地失败。我现在体力透支,手脚发软,没劲儿啊!
旁边的龚诚见我还在喘粗气的样子,笑着搂住我的肩膀。
新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我被其他男生们拉走,第一次和他们打篮球。虽然全场一球未进,还累得眼冒金星,但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当然,体质太差,依旧是个问题,不然现在怎会让尤依这臭丫头得手,哼。
“呸呸呸,我就要念就要念!”尤依吐舌道,“谁让你寒假欺负我!”
我苦笑着摇头。“结果还有当众念作文的追加惩罚么……我写得尴尬死了,真的……”说罢,我求助地看了眼林白丽。
她是个安静内向的短发女孩,平时话很少,绝对的乖乖女。这种好孩子,找她主持公道准没错。不过,现在她也只能羞涩地笑笑,然后看向尤依。
“老婆,不要理他。”尤依笑嘻嘻地说,“尴尬就尴尬,不然怎么惩罚你!”
接着,她马上翻开本子,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
“音乐有怎样的魔法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定义。也许它能抚慰心灵,也许它能燃烧热血,再也许,它能唤醒儿时最自由不羁的梦想,让我们在绚丽的想象中展翅飞翔……
“嗬,小伙子有点文采嘛。”尤依挑着眉毛赞赏道。我神秘地笑了笑,看她接着往下念:
“对我而言,‘黑羽’姐的歌声,唤醒了所有的这些东西。听她的歌,你感觉到的不只是扎实的唱功,更是情感表达的游刃有余。在现场听过她的音乐后,我对这一点有了更深的感触。尤其当我听到某人五音不全的哼唱之后,这种对比更让我……”
尤依猛地抬起了头,两眼全是杀气。
“你干嘛啊?”我故作不知情地笑着问她,“哎哎哎,有什么不对吗?”
“造反了你!”尤依脸涨得通红,卷起本子,气鼓鼓地打我的手臂,“谁允许你笑话我的……”
她顿觉不打自招,赶忙捂嘴,可惜已经晚了,龚诚和林白丽已经侧过脸,不住偷笑。
嘿嘿,我刚才可没说谁会尴尬死啊。
这下尤依更气了,死命掐我的胳膊肉,疼得我倒吸凉气。
不过,我很开心,比刚才打篮球时还要开心。
踏出房门之后我发现,屋外并不是恐怖而冰冷的长夜。相反,迎接我的,是盎然的春意、温暖的阳光、轻柔的鸟鸣、还有淡淡的露水香气。
真好,一切都太好了。
要是再有花团锦簇,那就更好了。
巧的是,我立马闻到了花香。
*
“哎、哎哎哎!她进来了!”
说话的是坐在尤依右边的孙惠。她赶忙拍了拍尤依的胳膊,尤依便把目光转向教室门口。
我也顺着尤依看去,却立马被一道光芒刺中,三秒不到就赶紧挪开视线。
穆晴走了进来。
她一如既往,悠闲慵懒地慢步,最后坐在了自己座位上。她轻轻打了个呵欠,然后拿出一本练习册,左手撑住脑袋,右手在书上写写画画。
你优雅得像一只猫,动作轻盈的围绕……我脑子里自动推送来了这句歌词。
如果此时响起舒缓的爵士乐,比如小野丽莎的浅吟低唱,那该是多么美妙、多么梦幻的景象啊。
但乐声却戛然而止。台下观众的说话声打断了表演,那声音粗鄙、刻薄、甚至恶毒。
“切,又在装了。”孙惠压低声音,对尤依说。
“就是,真恶心。”尤依也细声回应。
刚才她脸上的笑容,竟然瞬间就消隐无踪,眼里浸满了阴郁的厌恶之情,让人难以相信她和刚才那个放声大笑、自在吐槽的她是同一个人。
两位女生只说了这两句话,却把我方才的欢喜一扫而空。
不过,这并不是第一次了,而尤依和孙惠也并非唯一这种态度的女生。
*
上学期开始,不知什么时候,我就发现,穆晴好像逐渐被孤立了。
班上开始流传一些奇怪的话,大多关乎穆晴的背景。
大家都在说,她的父母搞房地产,身家上亿。这消息一传开,大家立马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穆晴平时的穿着打扮、一举一动。终于有一天,穆晴的一支钢笔,被人发现市值四位数,这下传言可算坐实了。
脸蛋漂亮,又是阔小姐。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这两个标签本就是原罪,她两样占全,面临的可就是高难度游戏了——除非她性格好到耀眼夺目,让他人的恶意没有半点容身的余地。
遗憾的是,恰巧是性格这一块,似乎成了这个完美无瑕的女孩,唯一的短板。
我经常听到女生们叽叽喳喳,议论许多关于穆晴的事。
比如说,有一天做广播体操,孙惠没穿校服,结果被学生会的人逮到,四班也因此被扣了分。徐老很生气,让两位班长给孙惠下罚单。结果穆晴朝孙惠一指,说她昨天逃掉清洁,那就让她负责一周的清洁吧。
逃清洁倒也不算稀罕事,时常有人因为这样那样(懒)的原因,拜托别人代扫,或者直接跑路。但穆晴当着正在气头上的徐老揭露这个事实,后果就是孙惠最后扫了两个星期的教室。
再比如,高中第一次集体活动——新班级联欢会,穆晴、龚诚和文艺委员郑薰负责组织工作。同学们以寝室为单位排练节目,全班五十六个人,除去走读生有八个寝室(每个走读生加入一个寝室演节目),每个寝室一个节目,题材内容不限。
但在表演开始时,尤依寝室因为准备不周,迟迟无法上台,于是穆晴把她们挪到了最后。结果因为我们男生寝室的话剧《泰坦尼克号》一不小心玩嗨了,多表演了一倍的时间,尤依寝室于是直到打下课铃才有时间登台。但当她们做好准备,利用课间赶紧表演完时,穆晴告诉她们,联欢会结束了,她们没机会了。
“你不看她那个样子,哼!”当天晚自习,尤依满带怨气地对我说,“我们问她为什么,她一句话都不说,就指着刚进教室的章北海,手指一戳一戳的……”
她边说还边比起了动作,真是学得惟妙惟肖,我不禁笑了出来。
现在,我回忆起当时尤依的表情,为那时没心没肺地笑出来的自己狠狠捏了把汗。
女生对女生的敌意,可怕到我无法想象。
尽管穆晴有了班长的职位,平日过得却并不光鲜。每次当她传达老师吩咐、组织班级活动、管理纪律时,免不了迎来一片冷漠,有时甚至是明目张胆的难堪。
不过她也很倔强,从未向给她难看的女生们服软,因此女生们多少还是有些怕她,至今并没人过分地招惹她。
但终究,这种局面,还是让我难过。
我有时在想,她当初为什么要选班长呢?别人推荐她,她为什么不拒绝呢?要是她没有那么多得罪人的机会,是不是过得会轻松一些?
但这样的假设,又有什么意义呢。总之现在,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最终也承担了所有的恶意。
说起来,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连看她三秒的勇气都没有,她正眼看我连三次都没有。我是她什么人呢?不是朋友,甚至连“熟人”都谈不上。
可我却总是止不住难过与担忧。为什么呢?是因为从她身上,我看到了曾经那个被孤立排斥的自己的影子吗?也许吧。
不过,难道就不会有其他理由吗?
可那个理由,我不敢说。非但不敢说,连想都不敢想。在我心中,连想到这个理由,都是大大的罪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