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无能为力的失落,但我的生活还是在上行,这是无须怀疑的。
轻柔、清新而平静,时间在雪融花开的季节悄然流淌,孕育着破土而出的期盼。
在现实的平凡里找回快乐,并没有阻止我继续畅游二次元。走出小屋子后,尽管我已经逐渐习惯大世界的光景,每天还是会回家休憩,享受小世界里只属于自己的美妙。
比如此刻,刚吃完午饭、回教室拿东西的我,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中握着一本杂志。
硬皮封面上,是一对画风清新的、穿着蓝色日式校服的少年男女。男生留着阳光帅气的短发,两眼纯净如泉水。他正在给身前一位黑色直长发、大眼睛的文静女孩戴上花冠。
这是一月份开播的《只想告诉你》第二季。外表阴郁内心善良的、被唤作“贞子”的少女黑沼爽子,邂逅了温柔耀眼如太阳的帅气男生风早翔太。在翔太和一众好朋友的帮助下,爽子逐渐告别了孤独的生活,感觉到了以前不曾感受的温暖。同时她内心那颗懵懂青涩的种子,也在慢慢生根发芽……
作为一部“少女漫”,男生看也许稍稍有点画风不符,但我不在乎。我喜欢这个故事,尤其喜欢女主角爽子。
大概是因为,孤独的人,总是会互相吸引吧。
而且,爽子是个多好的女孩啊,那么纯净,仿佛一张白纸。这样的姑娘,却也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困惑迷茫,怎不让人怜惜动情呢。
此时教室里只有我一人。我悠闲地翻看着杂志,享受这静谧的独处时光——直到我听到教室另一边,传来了人声。
是困倦的嘟囔声,模糊不清又微弱至极,但却被我捕捉到了。
我惊诧于自己竟一直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扭头一看,发现一个女孩正趴在桌上,恬静地小憩。
而那个位置……正是穆晴。
*
我差点叫了出来,幸亏拼命忍住,把气吞进了肚子里,一阵难受。接着,我感觉到脸上灼烧,手脚也不禁胡乱挥舞了起来,好容易才没弄出声响。
万幸的是,我做出了这么多尴尬举动,穆晴却还是一动不动,依旧香甜地睡着觉。
她这样就把你吓着啦,真没出息,我鄙视着自己。
稍稍稳定阵脚后,我一时脑子空白,不知该想什么。眼前的这剧本来得猝不及防,我这个菜鸟演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突然,我有了个想法,一个在平日显得大胆疯狂的想法。
我想凑近看看她。
是啊,你相信吗?高中入学到现在,除了尴尬的第一天,我竟然从没和她近距离打过一次照面——即使有,也不过是擦肩而过这类的情况,连半秒都不够。
而现在,这么个机会,就让我碰上了……
“该不该这么做?不该吧?你也有资格偷看人家?”要有人看到了我的想法,多半会这样斥责我吧?
可现在,我就这么站起来了。
不料刚一站起,我就感觉屁股后面一空,顿感大事不妙,闪电一般扭过身子,抓住了差点被我碰倒的椅子。
待我心有余悸地把椅子扶正,我便继续蹑手蹑脚地朝穆晴走去。
真是奇怪,地变得特别滑,我走起路歪歪扭扭,随时都有倒向旁边桌椅、弄出声响的危险。
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我终于到了讲台,离穆晴的桌子很近了。
可我却又打起了退堂鼓,踩着小碎步,像做贼一样往门外溜。
等我真正到教室外时,却又暗自懊恼起来。“妈的,夏雨你敢不敢不怂?又不是做什么流氓事,干嘛一副猥琐样……”
不管了,我心一横,又蹑手蹑脚地奔回教室。
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了穆晴身前。
*
她头一直埋在臂弯里,此时却嗯哼了一声,脑袋慢慢地往旁扭,露出了半边脸。
一直小心忐忑、惶恐不安的我,在看到她脸庞的那一刻,忘记了一切的情绪,忘记了时间的流动,被夺去了呼吸,夺去了思绪,只剩下一双注视美丽的眼睛。
她的睫毛,弯的嘴角,还有鼻梁和脸颊的弧线,以及软软搭在她肩头的乌黑长发,浑然天成,宛若天工。
不是这样近距离地端详,我永远也无法领会眼前的魅力。
我没有生活在诸神时代,无法崇敬远在云端的维纳斯。现在的我,只知道穆晴,眼前的穆晴。
但靠近美神的少年,现在有麻烦了——神醒来了。
穆晴又嗯哼了一声,困倦的眼睛睁了睁。
我头皮一麻,恐惧钻进了全身。接着,我已经在落荒而逃的路上。
一个不小心,我在讲台坎上一脚踩滑,猛地扑进了前方的课桌。哐当一响,混杂着木制课桌的碰撞声,以及金属桌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
我的肚子被顶得生疼,可我却还得回身,于是咬咬牙,心怀忐忑地转过去。
果不其然,穆晴已经站在了我身后。她背着手,目瞪口呆地看我。
*
如果我身后的课桌是一台时光机,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朝抽屉里跳。
但唯一的问题是,不可能。
因此,即便情况已经不能再糟,我也必须直面窘境。
于是,我双手合十,惶恐地对穆晴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想趁你睡觉时看你,如果我不来看你,刚才就不会摔倒,不摔倒就不会把你吵醒……”
我两眼紧闭,连珠炮一般地疯狂道歉。
但架了这么大的势,却被一阵笑声轻易打断了。
待我睁开眼,我看到穆晴正用力抿住嘴,身子在轻微颤抖,为了忍笑也挺拼的。
我却一点都没如释重负,依然在等待接下来任何可能的审判。
“你在想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搞得像杀人放火了一样……”
我等来的却只有这一句。
穆晴喘了口气,接着声音发颤地笑着问我:
“看你这么心虚,难道……你偷拍我?”
我大吃一惊,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做过的我都承认,但我真的没有……不信你看我手机!”
我刚准备掏口袋,穆晴就把我的胳膊摁住,苦笑着摇摇头。
“我知道的,刚刚是开玩笑啦。”她说,“那你能告诉我,你在教室里干嘛吗?你不是走读啊,该回寝室了吧。”
穆晴这么问,是因为她正是走读生。由于不住校,走读生一般是不住寝室的。中午他们要么出校,要么住一个专为走读生准备的午休寝室。看来穆晴今天中午,做了第三种选择——待在教室。
“啊,我、我回来拿东西,然后因为今天刚买一本……动漫杂志,我就在教室里……嗯,看了起来……”
在穆晴面前提起看“动漫”,总让我有些羞怯。她一定觉得,这是小孩子的爱好吧。
而我的担心不无道理。穆晴苦笑着颦眉。
“哎,我平时就注意到你……你为什么老喜欢这些动漫呢?不明白……”
在我羞得面红耳赤时,她开始迈步,脚步轻盈。最后,她走到了我座位前,目光放在我桌上的那本杂志上。
一直呆立着看她究竟想做什么的我,当注意到她在看哪一页的时候,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赶紧一路狂奔,来到桌前,把杂志关上。
穆晴愣了一愣,随即又捂嘴忍笑,但最后终于没法忍了,捂嘴变成了捂肚子。她笑得跪了下去,咯咯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一只手撑住桌子,勉强直起了身,再用另一只手擦掉了眼泪。
然后,尽管我头皮一麻,她还是把手一伸,又把杂志翻到了刚才那页。
在那上面,有两位穿着清凉泳装的美少女,正摆出性感撩人的动作。
“好啦好啦,我明白嘛。”穆晴笑着撩开她额前一缕秀发,“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动漫啦。没关系的,我懂。”
“不、不是这样……”我又一次只能机械笨拙地摆手,苍白无力地“辩解”,“其实呢,我……我只是偶尔……”
尽管我急不可耐地想要让穆晴理解,她还是一副略带坏笑的戏谑表情。
情急之下,我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点子,竟又把杂志合上,然后指着封面上《只想告诉你》的插画说:
“二……动漫有很多风格的,不只是你想象的那样……比如说吧,你看这个,就很……嗯,小清新,很治愈……我最近就在看这个……”
在我喋喋不休的时候,我发现穆晴却陷入了沉默。她把目光静静地放在翔太的笑容上面。
也正因为这样,她不知道,此刻我的目光,则放在她身上。
这次超过三秒了。
而正是这次凝望,我发现,她与她所注视的男孩,似乎有些微妙的重合。
“唔……虽然搞不懂。”穆晴轻声说,“但给人感觉……挺温暖的。”
听到这样的评价,我在呆愣之余,心头不禁也温暖了起来。
“看来动漫的世界,确实不那么简单呢。”穆晴继续评价,然后笑吟吟地看着我。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我大吃一惊。“为……为什……羡慕啊?”
在我紧张到说不好话时,穆晴笑得更浓了。
“你有个爱好,它能给你快乐,这不值得羡慕吗?内心世界很丰富的人,都不会太坏。”
这一刻,我明白她为什么会和翔太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了。
《只想告诉你》第一季,有这么一段情节——爽子回忆她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有个男生找不到路,她便给他指路。然后,男生笑着对她说了句“谢谢”。
这个男生,就是翔太。
由于外表阴郁,爽子给别人一种“女鬼”的感觉,继而遭人疏远,被称为“贞子”。偏偏她又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座右铭是“日行一善”。但其他人往往并不领情,总是在她好心相助时被她吓到,一边道歉一边跑开,留下形单影只的爽子。
只有翔太,面对她送去的善意,会真诚地道谢,再回赠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样的人,也是太阳。正如我眼前的女孩。
穆晴,夏雨。
晴天,正驱散着阴雨。
*
又到周末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周要看些什么呢?”我点开电脑,然后转向了蜷在床上的元元。
它慵懒地喵了一声,我也十分欣喜,像是真的得到了它回答一般,对它说:
“好,就依你,看这个!”
于是我转向了屏幕,点开《只想告诉你》第二季。
然后,我站在了一条坡道上。一条长长的坡道。
这里美极了。树叶葱郁的绿色,花瓣清浅的粉色,交织在一起,轻快地讴歌着青涩的春意。
春暖花开,让我倍感舒畅——除了一点小小的不适。
好痒,痒得难受,但我怎么也抠不到。
因为,是心在痒。
不但痒,它的动响还特别大,比以往都大。砰砰,砰砰,它搏动着、欢跃着,在胸口急不可耐地撞击着。
我到底怎么了?
“你、恋、爱、啦!”
文文睁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完后,放声大笑起来,使劲捶桌。
“嗬,你笑什么?”我的脸发着烧,嘟着嘴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有好感不能算恋爱……好感的事,能叫恋爱么?”
“哈哈哈哈哈!可以可以,恋爱有四种写法嘛,我懂的!”文文笑得更欢了,往后仰倒,朝天狂笑。
我叹了口气。“没跟你开玩笑……除了有好感,我什么也做不了。真的。”
文文渐渐消停,摆正身子,一边喘粗气,一边盯着我看。
“我很早就学会了。不抱希望,那就不会失望。恋爱这种事……就更是这样了。”我轻声说,“来,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初中时,我曾特别注意过一个女生。她扎着马尾,鼻子弯弯的,睫毛长长的,一度对我还不错,和我说话很礼貌客气,也从没和许多人一起当面嘲笑我。
自然地,我对她有了日渐滋长的好感,偶尔会在草稿本上写一些傻乎乎的话。那些话真的是,肉麻又非得装含蓄,简直看不下去……哎哎哎,别问了,影响剧情发展了啊。回归正题。
总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一天,我一不小心,把傻话写在了作业本上,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交了上去。
那天我无意走过英语办公室,发现女生正在那儿改作业。她是英语科代表,帮着改作业不稀奇。我看到她翻开一个本子,定睛一瞧,好像是我的!
霎时间,我发现她僵住了,捏着本子的手在发抖,差点没把本子给一把撕开。
然后,她突然捂住了嘴,急匆匆地朝外冲。
在她跑过我的一刹那,我和她有了次眼神的交接。我不知她有没有注意到我,但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恶心的脏东西。
她冲进了厕所。然后,我听到厕所里一阵呕吐声。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恶心吐了’,有时不是个夸张的说法……”我故作轻松地对文文说。
但文文却表情严肃。她无奈地摇头,说:“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惨的好人卡……”
“什么好人卡,明明是坏人卡。”我调侃道,“而且是最坏最坏的那种……”
见文文还是没笑,我便柔和了眼神,安慰她说:
“好啦,有什么关系。其实我也想明白了,这就是她真实的想法。是我自己太笨,没有早早看透而已,以为她对我礼貌,就代表她不讨厌我了……
“你看过日剧《对不起青春》吗?里面有一段话,大概是这样的——‘为什么女生不直接说明“就算我单身,我也不想和你交往”,而要绕着圈子拒绝你呢?理由是,即使面对讨厌的男人,她们也不想让他们讨厌自己’。结果到我这儿,她已经讨厌到,连这一点都不在乎了……”
文文情绪更低落了,我有些过意不去,便拍了拍她的头,说:
“别难过了。我说这个的意思就是,那个时候的我,哪里还敢想什么爱情?你看看底下那个人,他刚走入人际交往的大世界,身边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只是个一级的菜鸟,要是去挑战一百级的怪兽,那会怎样?
“无论他多么希望打倒怪兽,救出公主,他也明白以卵击石,会怎么样……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然后放弃不切实际的期望。
“有那片晴天的阳光照耀着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