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被坑一事已成定局,我可以给自己准备死亡倒计时了。
现在,让我回到自己的小世界,稍微找回一点安慰吧。
但我没想到,添堵还没结束。
这周回家,我照例打开电脑,准备看动画。像往常一样,我招呼元元过来。
但今天,他先是专心致志地抓蛾子,置我的呼喊于不顾。等他玩腻了之后,总算是扭头看我了,但在我热情地冲他伸手时,他哼了一声,往窗外一跳,到了隔壁。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隔壁一高一低、此起彼伏的猫叫,像唱歌一样。
你妹的,不陪我玩就算了,还给我秀恩爱!
这份甜到忧伤的猫粮,让我胸口闷得难受,只能凄风苦雨地转头看电脑,把注意力都放在几部心爱的四月新番上。
前面说过,“新番”是“新节目”的意思,之于动画,当然就是指“新动画节目”了。作为二次元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日本动画产业每年都会输送大量的新作。而在日本,一年有四个集中放送新作的时段,分别是一月、四月、七月和十月。现在刚过五月,正是看“四月新番”连载的好时候。
2011年的四月新番中,有好几部作品引人关注,比如现在我点开的这部《花开物语》。
这是部温馨感人的成长故事,讲的是女主角松前绪花因为种种原因,来到乡下外婆开的温泉旅馆,一边打工一边寻找自我……
咦?等等,我现在在哪儿?
仔细一瞧,我似乎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小宅。房子的入口堆满了纸箱,看来是要搬家了?
就在我思索之时,一位中年少妇匆忙走来,开始把纸箱往外搬。
不知怎的,我和她素不相识,一见到她,竟脱口而出:“妈!你在干嘛?”
话音刚落,我就意识到,难道我又像上次看《新世纪福音战士》那样,化身为主角,来到了《花开物语》的世界里?
我不禁照了照镜子。看来是了。不过,化身可爱的女孩子,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母亲”这时转向了我。她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此时也轻浮地笑了笑,然后噼里啪啦地给我讲起了一个“夜逃”的故事——
她遇上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帅哥,帅哥满口都是“这一切都是命运石的选择”,一下子捕获了妈妈的心。但这位帅哥的女朋友,一位红头发的坏脾气女孩,在得知两人的恋情之后想要追杀他们,于是妈妈和帅哥就只能跑路了……
在我看她幸福地边说话边捂脸、一点都没有亡命天涯的紧迫感时,她突然朝我走来,一个劲地摇我,语重心长地说:
“女儿啊,你要加油,知道吗!高考还有一千天了,没点紧迫感,考不上好大学,你以后怎么找工作呀!现在起好好补身子,备战高考,每天喝一碗甲鱼汤,然后平时别冻着了,多穿几件总没错,懂不……”
什么跟什么啊,妈……我哭笑不得。现在是夏天……
总之,在她含着泪花,絮絮叨叨地抒发不舍之情时,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手速惊人地接通电话,然后立马转换到甜言蜜语模式。在她挂掉电话后,满面桃花的她,立马轻松地给我塞了个纸条,然后笑嘻嘻地说:
“你要是照顾不了自己的话,噢你那么宅,肯定照顾不了的嘛(我可以扁你吗!),就去这个地方,找你外婆去吧,她会收留你的噢~好啦,妈妈跑路去啦,要乖哦~”
然后她就这么欢脱地消失了。
现在我该怎么办?罢了,已经一团乱麻了,干脆就先顺着剧情继续下去吧……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收拾好行李,朝火车站走去。路上,我打开手机,开始看另一部四月新番《日常》。
比起温馨励志的《花开物语》,《日常》则是部天马行空、毫无束缚的欢乐喜剧,里面有太多不按常理出牌的剧情,比如胳膊里会飞出各种怪东西的萌妹子机器人、在校园里和雄鹿角力的校长、戴着熊头套疯狂追人的女大学生……
等等,背后什么声音?我回头一看……
吓得我都跑起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实外夏季校服的女孩,正朝我狂奔而来!
关键是,这女孩的头上,戴了一个大大的熊头套。黑色的脑袋、溜圆的双眼、通红的小脸颊、热情的笑容……
虽然很可爱,但现下这种情况,谁会管可不可爱啊!我惨叫一声,全力逃命。
“追呀追呀,我赤脚不害怕……”女孩竟还开始唱歌,歌声深入灵魂,令人涕泪俱下,四肢沉重。我被她的歌喉震到骨头发痛,实在无力回头,看她是不是真的赤脚。
幸好我的毅力保护了我,歌声越狠我心越荡,速度也越快,总算是跑进了火车,然后车门在女孩冲进来的前一刻关上。她一头撞上了车门,熊脸贴在玻璃上,然后随着火车开动,她也慢慢滑了下去。
我哀叹一声。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把我的日常还给我啊!
为了排解郁闷的心情,坐火车的途中,我看起了又一部新番《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花的名字》。
不要被名字吓到了,现在的日本二次元作品,取这么长的名字根本不是事儿。《我的妹妹不可能这么可爱》、《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没能成为勇者的我无可奈何决定去工作》、《如果高中棒球队女子经理读了彼得·德鲁克》、《以交往为前提而将与学生会会长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人体炼成之后,我竟然变成了她的仆人》……
好了,不跑题不跑题。
抛开长长的名字不提,这部简称“花名未闻”的原创动画,走的是催泪路线,讲述了一个弥补童年悔恨记忆的故事。男主角宿海仁太长期辍学在家,某天,他却突然邂逅了一个幽灵——是他童年时的好友本间芽衣子,爱称“面码”。童年时代,因为一次意外,面码不幸溺水身亡。现在面码再次现身,她拜托仁太替她完成一个心愿。为了面码的请求,也为了驱走自己从面码身亡开始一直未能消散的心魔,仁太找回了当年的小伙伴们——他们多少也与这起悲剧有所联系。各怀心思的年轻人们,开始推动故事前进……
在我认真看剧时,火车停下了。我下了车,顺着碎石铺就的乡间小道,迷茫地找寻着外婆的温泉旅馆。
不过,这条小路,竟唤起了我些许的记忆。我眨了眨眼,发现时光开始倒流,然后几个小孩正在嬉笑着奔跑。其中一人,就是我,六岁的我。
我兴致大涨,便跟着这群孩子们,跑上了一座小山。
山林的深处,是一座车库,年岁久远,似乎是废弃了。但车库里面却被改造,贴满了发黄的剪报,四处摆放着各色玩具……那么很明显,这里是一处孩子们的秘密基地了。
啊,对了,我想了起来。我的童年便是在这里度过的。
看着儿时的自己与好友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欣慰一笑,弯下腰去,摘起一朵小花。
没错,那年的某天,我们找到了这朵花。它那样小巧美丽,又芬芳馥郁,可是,我们却怎么也不知道它的名字。
后来怎样了呢……
我突然听到一阵起哄声,便往车库一看,发现一位叫“依依”的女孩,正揪着裙角问:
“晴晴啊,你是不是喜欢夏雨?”
孩子们开心地笑了出来。这本是年少无忌的玩笑,再正常不过了。
但没想到,站在我对面的叫“晴晴”的女孩,却突然扭开了头,红着脸咬牙道:
“谁……谁会喜欢这种丑八怪!”
我内心咯噔一声,也看到儿时的我,强颜欢笑了一阵之后,突然身子一扭,跑出了基地。
我追随着“我”,一直往前跑。透过树影,一条湍急的小河依稀可辨。而“我”也冲着河的方向,带着哭腔狂奔。
一股危机感袭上心头,我急忙加速,冲进了树林……
然而为时已晚。我听到了一声“哗啦”,仿佛一道巨浪,狠狠击中了我。窒息感压迫着我,我的意识愈发模糊……
当我强撑着走到河岸时,我却看不到幼小的我,只能看到一只掉在河畔的鞋,以及奔流着的河水。
与此同时,我却也身子向前一倒,往下坠落。
当我掉入河中、不断下沉时,光芒逐渐黯淡,直至完全黑暗。
但很快我又看到了些什么,它们构建出一幅幅截然不同的图景,像胶片一样将我缠绕。
我看到胶片里的自己,一次次跑进众人的目光,兴奋地手舞足蹈、高谈阔论。但不用多久,这样的兴奋便迅速熄灭。台下的轻视、不屑、窃窃私语,一点点地升级,最后成了一盆盆泼向讲台的水,冰凉刺骨。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我,除了灰溜溜地走开,别无他法。
胶片化作了恐惧,勒紧我、挤压我,让我绝望地挣扎,眼皮愈加沉重……
“啊!”我的喊叫卡在了嗓子眼。我顿然醒转。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也就是说,我正倒在地上。
我把电脑椅都弄倒了。我往门口一瞧,门口并没有动静。看来没惊动爸妈,万幸万幸。
我撑住身后的床,吃力地直起了身,然后坐在床上喘气。
刚才令我恐慌到极点的,不是其他,正是我从小学开始,各类与演讲或表演有关的回忆。
*
很早以前的我与如今的我,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从小我的体内,便喷薄着无穷无尽的热情,酷爱表现,更爱赞扬与期许。所以,我一直都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好孩子——既乖巧听话守纪律,又活泼开朗有精神,哪个大人不喜欢呢?
“这是什么字?”小学一年级时,老师敲着黑板上的“阳”问。
“我来!”老师话音刚落,我就立马举起了手,接着还不等老师点我,我就沾沾自喜地站起来,说:
“这是太阳的阳。有首诗是这样写的,‘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旁边的同学都惊了。当然嘛,几个一年级的小孩会背这首诗?但我偏偏就会。我喜欢读书,而且很早就认了好多字,所以当同龄人还在苦苦认读拼音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变着花样炫技了。
用时髦一点的话,这叫“骗赞”。
但长辈们的喜爱,换不来同龄人的友好。我太过张扬,甚至在他人有表现机会时也毫不犹豫地抢占风头。
“谁能来念这篇课文?”小学二年级时,老师问。
我的同桌正准备举手——他很喜欢这篇课文——我却先把手一扬,弄得他一愣一愣的。
虽然他还是很勉强地跟着举手,但老师也许看我太过热情,最后还是选了我。我则兴高采烈,拿着书跑上讲台,摇头晃脑地念课文。上台之前,还一不小心,手臂往旁一扫,打掉了同桌的文具盒。
没有几个孩子,会喜欢我这种性格。
再加上我不拘小节,时常衣着不整,招人厌烦,一点都不奇怪。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我一站在聚光灯下,遭受的必定是白眼与轻蔑。
久而久之,即使是粗神经的我,也必然察觉到了这样那样的恶意。上台演讲不再是让我满足的旅途,而是难熬的修炼。
而到了初中,我变了环境,一开始却还不知好歹地想着出风头(也许是一种性格惯性?),这下我遭遇的,可就不只是白眼了。
初中时的语文课,需要每个人推荐一本书。我准备的是《悲惨世界》,还特别认真地写了一黑板的大纲。那时的我尽管稚嫩,却也为书中展现的、黑暗中愈发光亮的高尚人格而感动,无论如何也想把它展示给其他人。
结果没想到,我精心准备的黑板,在我登台之前,就先被擦得乱七八糟。
被深深伤害的我,强撑着继续讲,可短短的几分钟内,每一个字,换来的都是轻蔑的嘘声与嘲笑。
经过我自己的努力,我成功让聚光灯,成为我最可怕的梦魇。
“你看过《生活大爆炸》吗?”我问文文,“第一季第四集有一段……”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文文怅然点头,“谢耳朵的妈妈来看他,对他说:‘听着,我从你四岁就开始告诉你,比大家都聪明不是问题,但你不能到处显摆’……”
“可以前的我不信邪啊。”我耸耸肩,“我曾经也是想当主角想到发疯的人啊。”
然后,无数次惨痛的教训,让我带着无数伤口,把自己锁进了小屋,再也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的、抛头露面的想法。
可现在,我却要再次直面这些伤口。
这次恐怕真的不行了。
以前与人交往的恐惧,我也许还能克服,但这一次,我要面对的,是无数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脱光衣服的惨痛回忆。
站上舞台的一刻,我是否就会被数百道目光烧成灰烬?
我本来就不该当主角的。不要再让我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