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周末,放学后,我和尤依在校门等待。
热浪从裤口向上钻,贴紧我的皮肤,我只能不断用T恤领口扇风,才能缓解一些热度。
成都的夏天,闷热又潮湿,风都带着水露味儿。就算躲到阴凉处,热气还是会继续黏住你,像个磨人的小妖精。
一辆小轿车缓缓驶来,在我们面前停下。尤依欢喜地跑了过去,在放好行李后,打开车门往里钻。她一边冲我招手,一边往旁边坐,为我挪位子。
我忐忑不安地咽了口口水,也在放好行李后钻了进去。
空调的凉风,非但没有驱散暑气,反而让我更燥热了。
一进汽车,前排便朝我投来两道目光,好奇又兴奋。
“哎呀!同学你好!”坐在副驾驶位的阿姨,热情地打着招呼,“你是叫夏雨吧?”
“啊,对对。”我匆忙点头。
“哈哈,真是个好名字啊!你爸妈喜欢看夏雨的电影?”尤依妈妈亲切地问。
“好像是……”我回忆着,“记得他们一开始给我取了个另外的名字,后来看过《阳光灿烂的日子》,就直接给我改过来了。”
“哎呀,是你爸爸还是妈妈取的啊?真影迷啊!”尤依妈妈喜笑颜开,“不瞒你说啊,阿姨特别喜欢夏雨!我可是他好多年的粉丝呢。”
这话听起来好别扭……我也只能红着脸打哈哈。
尤依则在一边笑嘻嘻地开扯了:“我妈妈潮得很哦,她当过好多人的粉丝呢。最近是不是那什么……BIGBANG?妈妈,你来我们杰尼斯饭圈嘛,好不好?上次给你看的山下智久和二宫和也,帅不帅!”她轻轻摇着妈妈的胳膊。
“依依,你别这样……”妈妈苦笑着说,“把人家小夏吓到了……”
她有些紧张地看向我,我还是只能红着脸打哈哈。
“哎,小伙子真不错。”正在开车的尤依爸爸,笑呵呵地夸赞道,“很有礼貌啊,文绉绉的。”
“谢……谢谢叔叔……”我羞涩地回应,尤依爸爸爽朗一笑,拍了拍我的头,“叔叔就喜欢你这种文静的男孩子,一看就沉稳,有书香气!但也别太拘谨了,既然是我们依依的好朋友,跟我们一家出去耍,就不要见外啦!”
“唔……好。”我红着脸回答。旁边尤依则笑着把手放在父亲肩上,撒娇道:
“他文静过头啦,平时笨呼呼的,我还是最喜欢爸爸啦,跟我一样,机智又帅气。我是爸爸的小粉丝,对不对?”
尤依爸爸一阵猛咳,饱经风霜的皮肤泛起了深邃的红色。“依依,怎……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小夏……人家多不错的嘛……”
“哎哟,爸爸你害羞啦?来来来,不要岔开话题……”尤依坏笑道,“夏雨他才不在乎呢,我们平时都这样斗嘴。”
那能叫斗嘴吗?我心想。明明是单方面被你吊打好吗?
但吐槽之余,我却又一阵失落。原因自然是看到眼前尤依一家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了,这样我几乎从来没在自家看到过的景象。
总之呢,在前往黄龙溪的路上,我大概观察到,这个小家庭不经意间形成了三个饭圈——尤依和妈妈是爸爸的小迷妹,爸爸和尤依把妈妈尊为自己的女神,然后夫妻两人又是尤依后援会最资深最热情的成员……
最重要的是,这三个饭圈发展良性健康,未来一定大有可为。
*
我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黄龙溪作为成都周边开发最早的古镇之一,是不少成都人双休日短暂放松的好去处。遗憾的是,正如近年来那些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古镇一样,黄龙溪也饱受着商业化带来的苦涩,静谧古朴的印象正逐渐消散。
不过由于今天只是周末,并不是什么节假日,所以人也不算太多。
我和尤依一家先去河边的酒店安置好房间,然后便上街游玩了。内容嘛,无非就是逛逛这,逛逛那,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
“小妹妹。”只见尤依拿起一把木剑,笑嘻嘻地问一个守摊的小姑娘,“这个多少钱呀?”
“十块钱。”小姑娘脱口而出。
“那这个呢?”尤依又托起一把扇子。
“二十块。”
“那这个呢?”尤依这时找到了一条浴巾,拿过来问。
没想到,小姑娘突然眉头一皱,吐了吐舌头,冒了一句:
“哼,不好玩儿!”
还不等尤依从石化中恢复正常,小姑娘就一蹦一跳地吹着口哨走开了。
而当小姑娘走到古街尽头,只见她欢脱地撒腿就跑,那身姿矫健的,像是会轻功,要“飞”起来了。
我和尤依此刻一头雾水,但四年之后,我们一定会想起这段经历。因为那一年,有一部古装剧将会上映,它会让我们加倍地为此刻的奇遇感到吃惊——
这个小女孩,一定是来自未来吧,竟和我们一起演绎了剧中的某段小情节。
世外桃源,竞出高人哪。
*
夜色渐浓,我也跟着尤依一家,钻进了一家馆子吃晚饭。
桌上九个陶碗,盛得满满的。去到四川的诸多古镇,这种叫作“九大碗”的菜肴十分常见。粉蒸肉、咸烧白、清蒸鸡鸭……正应了那两句诗:“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我小心地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敢先动筷子,但香气冲我一飘,我的肚子就发出了粗鄙之声。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肚。
尤依一家笑得可欢,接着尤依妈妈当即拾起筷子,给我夹了一片粉蒸肉。
“谢谢阿姨……”我羞愧难当,头埋得更低了。
“哎呀,小夏,真的是,阿姨要生气了哈!”尤依妈妈笑着嗔怪道,“有啥不好意思的!肚子饿了就吃噻,不要跟我们客气!”
我支吾着点头,把肉朝自己凑近了些,却仍没马上下口。
“哼,妈妈偏心!”旁边尤依噘着嘴,“都不先给自己女儿夹!”
夫妻俩噗嗤一笑。尤依爸爸苦笑着,弯起两指,弹了下尤依的脑门。“这个女子啊,硬是个占花儿(爱现的人)!”
“晓得你咋的哦。”妈妈也用筷子另一头,轻敲了下尤依的脑瓜,随后用这双筷子,给她也夹了片肉。
“你们两个!”尤依不满道,“把我打瓜了,你们该咋办……咦?夏雨,你怎么了?”
她目瞪口呆,和她的父母一样,视线扫中了我的眼眶——红了。
万幸,脸蛋没湿。
我借机把碗一抬,和胳膊一起遮住脑袋,一边用筷子刨碗,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没事,没事!肉好吃……”
这是真心话。
混杂着水珠的粉蒸肉,有一番别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