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引者的手，行走在黑暗的森林里。
上次我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连住在二次元的引者也没去过。但我告诉她，那里是最好的地方。在那里，一场关于青春的盛会正在进行。
我们走了很远，在这片森林走了很久。但黑暗像是没有边际，四周的景色始终是一片死寂。
“我们能走出去吗？”引者害怕地向我贴近。
“当然。就快到了。”我目视前方，安慰她说。
“可我什么都看不到。”引者嗫嚅道，“只有黑暗，没有光。我们走不出去的，我们都太弱了……”
“没有的事。”我将瑟瑟发抖的她，搂得更紧了一些，“这片黑暗，在我们面前，算不得什么的。”
“但是……”
我冲她微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你不该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更大更好的世界就在门外’。”我回忆道，“当时你可是靠着这句话，把我骗出了小屋……”
“什么叫骗……”引者嘟囔道，“而且，那句话又怎么了呢？”
“为了去往更大更好的世界，我该付出怎样的努力呢？”我逐渐正色，“这个问题，陪伴了我整整五年……现在，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我把引者的手紧紧握住。“首先，让我们……跑起来吧！”
不等她反应，我周遭的空气，已开始加速后退。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我和引者，冲出这片黑暗。
*
第一节：起
我撒腿狂奔，引者被我拽得生疼，索性将我一把甩开，自己跑了起来。我看她跑得那么艰难，上气不接下气，就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干脆跑慢一点吧？
但我做不到啊。
忽地一声巨响，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引者被吓得失声尖叫。
雷暴来了，但还没完，闪电打中了林木，大火迅速地蔓延开来！
枯枝败叶噼啪作响，焦味恶臭刺鼻，火焰更在我们的背后，气势汹汹地杀来……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要么烧死在这里，要么冲破黑暗的壁障！
一声惨叫，引者狠狠地朝前摔倒，滚了好长一截。她被脚下的石头绊住，摔得都没法站起来了。
我毫不犹豫，靠近她时，把手一捞，将她抱入怀里，和她一起继续亡命的奔逃。
我的双腿愈发酸痛，脚下的碎石残根也愈发增多。好几次我也差点摔倒，这次倒地的话，我俩就都完了，会被身后的火舌瞬间卷走。
开什么玩笑，就凭这点小火，也想把我留在这里？
我的腿脚加足了马力，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刺……
哗啦。我的面前，碎片飞舞。我像是撞破了玻璃，由于用力过猛，我和引者一起滚落在地，四肢摊开，仰面朝天地躺倒。
蓝得发亮的天空，纯白的云朵，拂过脸庞的微风有水露的清香。
这就是黑暗之外的世界了。
我扭头看旁边的引者。我看到她面具下的疲惫，但很快便被喜悦盖过。她握紧了我的手。
“谢谢你……”她轻声说，“把我带了出来。”
“先别谢我。”我微笑道，“你逃出黑暗，靠的还是你自己的努力。而且，我们离目的地，可还远得很哪。”
我撑起身子，把她也牵了起来。“走吧，青春短暂，再不快点，这场盛会就结束了。”
*
第二节：承
我俩现在要穿越一座山岭。山路崎岖，我们的行进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但那并不令人沮丧，因为沿途的风景，实在是太美了。山花、蝴蝶、清泉、奇石、怪峰、陡崖……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心中充满了快乐。
“啊，看那里！”引者惊喜地指着斜前方。我顺着看去，只见一座巍峨的雪山，正沐浴在阳光里。云雾散去，雪峰金光闪烁，璀璨至极，让人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我们能去那儿吗？”引者期待地问我，“我好喜欢……”
她的愿望那样强烈，可我却只能遗憾地摇摇头。
“为什么？”引者心有不甘，摇着我的胳膊。
“那里太远了，中间隔了一段太大的鸿沟……”我无奈道。
引者失望极了。“但我们不是要去最好的地方吗？我觉得那里就是最好的地方！只要我像刚才在森林里那样，用尽全力地赶过去，总有一天会到的……”
“不，有些地方，永远也到不了……不管你再怎么努力……”我忧伤地说，“有很多东西，我们都赢不过的……太多太多……”
见引者变得十分沮丧，我又上前安慰她说：“那里走不通，但前面还走得通啊。朝前走吧，那个地方还没到呢。”
引者还沉浸在失落里，一直在嘟囔“那地方能好到哪儿去”。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停下，重启了她的行程。
她渐渐地找回了笑容——尽管去不了心仪的雪山，但眼下的这段时光，在山色里漫步的时光，始终是美好惬意的，她会一直乐在其中。
若此刻能永恒……
我知道她现在的想法。
*
第三节：转
但愿望落空了。
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我和引者停下脚步，惊恐地四处张望。然后，引者指着头顶，再一次失声尖叫起来。
山石被洪流裹挟，呼啸着朝我们袭来。顷刻间，刚才还温柔稳重的山岭，一下子变了模样，变得凶狠可怖，要让我们在它的腹中被埋葬才肯罢休。
危急关头，引者却动弹不得。她一定是对巨变始料未及。这样下去……
我毫不犹豫，拽着她向前狂奔。山洪呼啸而过，我们在崩坏的世界左支右绌，艰难地躲避着接踵而至的灾难。
绝望何时才能到头？我们何时才能逃离？
万幸，我们还是成功逃到了山下。回头看着满目疮痍的苍山，引者伤心地哭了。
“别难过了。”我疼惜地擦去她的眼泪，“山洪一直都在，到来的时候，谁也阻止不了，这就是现实。”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引者啜泣道，“明明是那么美的地方……”
我很心酸，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带着她，继续前进。
可是，要前进……
该往哪里去呢？
我们离开了山岭，却踏入了荒漠。广袤无垠的荒漠，没有边界，更没有道路。
只有靠自己来辨别方向了。
*
第四节：结
我领着引者，试着穿过荒漠。但世界的残酷，超出了我们想象。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安稳的住处……这就是名为现实的荒漠，最尖锐的爪牙。
漫长的行程，一点点地消磨着我们的体力和意志。尤其是引者，她的脸色愈加苍白，声音愈发微弱……
终于，她撑到了极限，在满天的风沙里缓缓倒下，怎么也没法醒来。
我心急如焚，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现在连我自己也要被沙暴吞噬，带她去到那个地方，终究只是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奢望了吧？
那场青春的盛会，还有那些纯粹的快乐……从我记事开始，就深深植根在我心底的快乐……我再也见不到了吗？
好想化作一只蝴蝶，乘着微风振翅高飞……我要去那里，我一定要去！
信念灌注进我的心里，我感觉后背，有力量在凝聚……
沙暴张开了大嘴，狰狞地向我和引者扑来。在它咬合的前一秒，我抱着引者，一飞冲天！
我在阴云里穿行，水汽沾在引者的脸上。她乏力地睁开了眼，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是……在哪……”她吃力地问，“我……死了吗？”
我温柔地笑着。“傻瓜，你活得好好的。现在，不用再害怕了，我们快到了。”我眨了眨眼，又说，“这次是真的。你看！”
冲破云层的一瞬间，一道炫目的光芒，晃得我没法睁眼。当我的视线恢复清晰，我看到了——金色的太阳，辽阔的云海，还有地平线尽头，一处小小的穹顶。
就是那里了。
我挥动翅膀，朝穹顶的方向疾行。澄空高远，和风歌唱，有风的助力，我飞得那么快，穹顶在我的眼里迅速扩大，逐渐有了清晰的样貌——一座礼堂。
这是我此刻的目的地。它是奇迹礼堂。
我稳稳落地，将引者放下，两人冲向了礼堂大门。我们把门推开，听到了最后的一个音符。
此刻在舞台上，一位短发的女性歌匠，正高举双臂，迎接着全场的欢呼。
她叫严泽美，人们也叫她黑羽。今天她在这里，唱完了这首由她作词、作曲、编曲的歌谣。
刚才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她的旋律，在我的脑海里构筑的画面。
*
阶梯教室陷入了疯狂。美姐的最后一曲，也是她那首超长的原创曲，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
无论是谁，认识美姐的、不认识的、二次元的、不是二次元的，全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忘情地送上掌声、欢呼和尖叫。不过百来号人的声音，让教室成了十万人的体育场。
美姐闭上眼睛，十指舒展开来，在半空随着手臂轻柔地勾动。然后，她双掌相击，节律分明，让全场的声音也跟上了她的节奏。只听人们高喊：
“黑羽！黑羽！黑羽！”
那些不认识美姐的、不知道这个名号的，也渐渐跟着呐喊了起来。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他们只用知道，它代指这个舞台上的女歌手，这位了不起的二次元歌匠。她配得上所有的赞誉和荣光。
不知过了多久，声浪才逐渐消去。被一百多双眼睛注视的美姐，此时拿起话筒，说：
“这首歌献给你们。它叫《二次元青春》。”
*
演唱会结束了。没有准备安可，但大家并不想就此分别。那么，就再多留一会儿吧，听美姐跟大家多说些话。
“我在二次元这十几年的经历和感受，我把它浓缩在了这首歌里。”美姐娓娓道来，“你们也听到了，这首歌分了四个主要的部分。从自闭的黑暗开始，主人公冲破牢笼，来到了更广大的世界，体会到了二次元的美好，却更要面对现实的残酷、人生的迷途，差点就永远遗失，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快乐。但那份对快乐的期盼，化成了强大的力量，驱使着主人公张开翅膀，飞向了心中期盼的地方……”
她莞尔一笑。“这就是我心中，青春最好的模样。即使再多的苦难，即使再怎么无力，面对自己的本心，也绝不会退缩，会用尽全力将它抓住。为了那只天边的蝴蝶，我愿飞过一生的沧海——有过这样的勇气，就是所谓的青春吧。”
她又掀起了一阵欢呼。这些铿锵有力的解读，会在大家的心里，留下怎样的烙印呢？
“而现在，我要让大家知道，这首歌颂青春的曲子，还有今天所有的快乐，它们能来到你们的面前，全因为一个最勇敢的人，因为他最真挚的愿望……”在她说话之时，她的目光与我相接，“我想让他到这里来，得到他应得的肯定。小雨，来吧，跟大家说几句话！”
她不断朝我招手，台下也是一片鼓励的声音。我涨红了脸，局促地来到美姐身旁。她把话筒塞我的手里，亲切地拍我的背，同时目光一直朝着某个方向瞟。
“你看到她了吧？”美姐对我耳语，“把握机会，好好把握！现在这气氛，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我无奈地勉强应和，抬起视线，也看向同一个地方——那个最后赶来的女孩，此时依然端坐在教室最后，身子平稳地起伏着。
我离她那么近，但是，我能最终走到她的身边吗？
别被执念蒙住了双眼。做好眼前的事……深呼吸，好了，视线和思绪都清晰多了。开始吧。
“美姐说全因为我……我受之有愧，真的。”我稍微放慢了语速，“才不是我一个人的愿望。是在座的每个人心里的期盼，把我们带到了这里，留下了这一份永生难忘的记忆……”
我思绪的迷雾又消去了一块，握住话筒的手更加有力了。“大家为着一份最纯粹的快乐而来，就像美姐说的那样，用尽全力，抓住天边的蝴蝶……这份快乐到底是什么？我从五年前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笑了出来。“到了今天，我想我终于有了答案——就是‘共鸣’啊。”
我听到美姐一声轻微的惊叹。这是她最早提出来的，现在却被我再次提起。
“内心的声音，想要被听到，被回答，被肯定……这样的愿望，大概从人类的起点开始，就已经被种在了心底。人类太渺小，所以害怕孤独。有人能在这么广大空旷的世界，认可自己的声音，孤独就能被驱散一些，也不用再迷茫恐惧……
“从有了喜怒哀乐的那一刻起，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求着共鸣。有人在现实里广交朋友，有人在网络上结交知己，有人喜欢聆听艺术里的声音，还有人喜欢亲自创作艺术、倾诉自己的心声……人生是一片看不见的大海，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汹涌的波涛里，抓住木板，找到其他的求生者，一起熬过惊涛骇浪，等到风平浪静的那一刻……
“但共鸣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力量、不能自立的话，连遇上求生者的机会都不会有，直接就会被巨浪吞噬……
“我呢，曾经就挣扎在无边的大海，抱着木板，快要失去了力气。但是……”
我目光的尽头，全都是她。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在我沉入海底之前，向我伸出了手……我拽住了她的衣袖，一直拽着，就这么过去了五年，云开雾散，我也终于成了现在的我，站在了这里，和所有人一起，享受着最为特别的一天……”
我又一次深呼吸，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让那个人知道，我还没有停下，还在朝前跑。也许我和她还离得很远，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跑到她的身边。”
语毕，我手中的话筒缓缓垂下，连同我的视线。
我看到她的身子，颤得比刚才厉害多了。在她心底激荡的情绪，和我心底的一样吗？
我离她更近了些吗？
答案在双眼之下，我还是没法看到。
罢了，总会知道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又一次举起话筒——美姐来到了我的身边。
还有另一份答案，等着我去揭晓。和美姐有关的答案。
我把视线转向了观众席中，一位不受注目的男子。
*
“美姐，其实呢，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我对美姐露出微笑，“今天，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机会。”
美姐愣住了。此时的情况，显然她没有丝毫的预料。
“机会？”她喃喃道，“什么……意思？”
我朝着观众席扬起了手。“白大哥，差不多了，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观众席、舞台上，全是一片惊疑。在交错的视线中，白夜站起，离开观众席，一步步走到了我的身边。
“严女士，你好呀。”白夜谦和地笑着，同迷茫的美姐握手，“或者在这样的场合下，称呼你为‘黑羽’比较好？我叫白夜，是夏同学在澳洲一位朋友的表哥，现在是一家唱片公司的音乐总监。”
我看到美姐睁大了眼，身子也变得有些僵硬。她傻傻地看着白夜，看他转过身，面朝观众席，说起了话：
“大概是上个月，夏同学找到了我，说想向我推荐一位优秀的音乐人，也就是此刻我身边的黑羽……”他气度不凡地背着手，“他给我发了几段黑羽女士的翻唱视频。听过之后，我察觉到，黑羽女士有着扎实的唱功，以及虽然不很清晰、但巨大的可塑性……
“我想让夏同学给我黑羽女士的联系方式，以便我直接和她联系，对她的音乐才能做进一步的了解。就在这时，夏同学告诉了我一个想法，他希望我来参加这次盛会，亲自听黑羽女士唱一次现场，但不要多作声张，以免影响她的发挥……他说，听过现场之后，我自然会有结论……”
他又转向了美姐。此时他的微笑，比刚才的更加柔和。
“黑羽女士，我想请教一下，我听说刚才那首歌的词曲编，是你一人包办，是这样吗？”
“啊……我、我……”美姐的反应那样笨拙，手足无措，脸成了红红的番茄，“是、是的……”
白夜嘴角又上翘了一些。“令人印象深刻。”他轻声说，“这首歌分成几段，每一段都有不同的乐器与风格，要表达的情绪十分鲜明。虽然我不是二次元人，不能理解那种感受究竟为何，但能清楚地感觉到情绪的起伏……再加上那些编曲的尝试，虽然很多都谈不上成熟，但这种创新的勇气，十分难能可贵。”
他的目光更严肃了一些。“这首歌的创作与演绎，展现出的东西，已足以让我了解黑羽女士的能力……那么，就像夏同学说的那样，我有了结论……”
他推了推眼镜，上面映出美姐紧张到快要窒息的表情。
“黑羽女士，你是一位大有潜力的优秀歌手。尽管你的音乐还有许多的提升空间，但我相信，通过我们和你自身的努力，你一定会比现在更加闪耀，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我希望在盛会结束后，与你做进一步的详谈。”
说到最后，白夜的表情再次柔和。倒是他对面的美姐，张着嘴巴，两眼发直，像是石化了一样。
所有的人，都像是石化了一样。
但我醒了过来。一直紧绷、快要绷断的心弦松弛下来的瞬间，情感以最快的速度，奔涌而出，驱动着我，朝身旁的美姐，伸开了胳膊……
我抱住了她。
然后，我和她一起，身子缓缓地滑了下去。
*
在我抱住美姐、美姐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时，我被人影遮盖了。
有许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跑来，跑到美姐的身旁。帮主、小绫、缇太、博子、软妹、纳迪娅、美姐的后辈、美姐的二次元友人……
层层叠叠的大家，都像美姐一样，跪了下来。她被挤在中间，四周全是她的亲人和朋友。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大笑、尖叫、嚎啕大哭……再看看他们的脸，眼泪鼻涕乱飞，歪着嘴眯着眼，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但没人在乎。
只有狂喜和狂欢。
处在狂欢中心的美姐，尽管此时世界是如此喧嚣，她的哭声却依旧清晰，在我的耳里回响。她闭上眼，任泪水划过脸颊，大张着嘴，尽情地放肆痛哭。
就像一位跑过万水千山的马拉松选手，以为自己永远也撞不了线，却在不经意间，冲过了梦寐以求的终点。
历经艰险，终抵彼岸。
这是人生这场崎岖坎坷的长篇故事，最光辉美丽的瞬间。
我们和美姐一起纵情狂欢，不知过了多久，围着她的人们，才逐渐散开。现在抱着她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梳着整齐的刘海，大大的圆框眼镜歪斜地挂在耳朵，差点就掉下来了。
尤依紧紧搂住姐姐的脖子，快哭哑了嗓子。
*
我感觉自己逐渐起身。和我一同站起的，还有美姐，以及扶住她另一边肩膀的尤依。美姐的两只胳膊，一边架了一个。
美姐两眼红肿，但她却露出了笑容——也许是自她出生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吃力地发声，环顾四周，看着旁边的所有人，“我没做过这种梦……所以……这不是梦？”
大家发出了轻微的笑声。美姐羞涩地低头，突然，我和尤依被她搂得更紧了些。
“大家……”美姐说，“你们所有人，在我生命的每分每秒，为我送来了光和热，让我这个原本胆小懦弱、一无是处的人，等到了今天的这一刻……比如这个男生，没有他，今天的一切，我都不会遇到……他帮我实现了我的愿望，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雨，刚才我说错了。之前那不是最好的机会，现在才是。快呀！这是你自己创造的机会，让它在大家面前，开花结果吧！”
我突然被松开了，尤依也是。我眼中的她，怯生生地把双手放在胸前；她眼中的我，不知所措地垂下双手。
距离上一次看到她的双眼，过去了多久？记不得了。
但那双眼睛，永远是这世上，最让我无法挪开视线的眼睛。
从五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无法挪开。
从五年前的那一天开始，我走过了南极、大西洋、北极圈、西伯利亚，终于走到了成都实外的这间阶梯教室，走到了她的面前。
只差最后的一步了。
*
“好久……不见……”
这是我的第一句。配上了机械的挠头动作。
我听到细微的哄笑。果然太憨太傻，扣了不少分吧。尤依呢？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尤依戳着手指，“啊，是……上个月吧？我收到了你的微信……我真笨，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啊，没有没有！”我急忙劝道，“这种事……也没什么的……”
“不是的！”尤依倔强地摇头，“而且，我故意不回你……对不起，我太坏了……一定狠狠地伤到你了吧……我实在是，太懦弱了……”
“怎、怎么会！”我吓得魂不守舍，“明明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那个时候……”
尤依又摇了摇头。“好了，我们不要说谁对谁错啦，没意思的。”她终于露出了一点微笑，“对错都是过去，还是多聊聊现在吧。”
她双手合十。“这是我一生中，最棒的现在了。把它带给了我，谢谢你。”
我的心被贴上了一层温暖，低下头，轻声说：“我才该谢谢你。我什么都没有，今天的这些，是我唯一能带给你的东西了……”
“难道还不够吗？”尤依笑得那么甜美，“能把这一切带到现实，你真的很了不起！”
她深呼吸，然后，缓慢但清晰地说：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相信，你能做到这样的事。我差点就放弃了信念，幸好我最终等到了这一刻……”
我的脑海，响彻着巨大的轰鸣。只不过，这一次，当轰鸣渐弱，我的眼前，不再是绝望的图景。
是大海。风暴平息，雨过天晴。我扶着小小的木板，独自漂流，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上，一轮金色的太阳。阳光洒满海面，波光闪烁，传递着温热与希望。
而在太阳的下面，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逐渐靠近，有了人形。再近一点，我看到尤依正趴在木板上，冲我开心地挥着手臂。
“其实很早以前，你就被雨子给吸引了！”
耳边回响着龚诚说过的话，我朝着向我靠拢的尤依，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你现在珍惜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曾经说过这句话的尤依，此刻正轻柔地将我拥抱。
所有的那些经历，所有的那些苦难，都是值得的。
我终于追到了那只蝴蝶。
*
四周的掌声和欢呼，将我和尤依包裹。无论是朋友，还是素不相识的人，此刻都不再吝惜自己的祝福。
气氛逐渐升温，当它到了最高处时……
尤依稍微松开了我。我看到她红彤彤的脸蛋，也看到在她眼里、自己已经熟透的双颊。
我俩就这样对视，什么也没有做。是不是看起来，像两个木讷的傻瓜？
也许是受不了这样的僵持，尤依把头低下，清了清嗓子，突然——
她的脑袋，突然向我凑近！
我全身发麻，阵脚大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时间慢了下来，世界像一部被减速百倍的电影。尤依闭上双眼，微微张开双唇，与我的距离，只有十厘米……五厘米……三厘米……
不，不要！我还没准备好！
当距离化作零，当我与她紧紧相依，不分彼此……我……
*
砰。
我的额头，传来一阵剧痛。
“啊！”
尤依那里，传来一声惨叫。
我痛得咬牙切齿，睁着一只眼，看眼前的尤依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子。
全场高声的惊呼，让我更加清醒。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算是想明白了。
肠子都悔青了。尤依也是，怎么就跟我撞上了呢？
“那个……”我歉疚地向尤依伸手，“对不起……”
尤依不肯抬头，我心里更加没底，忐忑地问：“要不然……我们再来……”
尤依刷的一声，把头猛地一扬，瞪圆了眼睛，狠狠瞧我。
“还好意思让别个再来？”
我听到观众席里，有人在欢快地叫喊。扭头一看，是站起身的穆晴。
“就是，这种时候，都能掉链子，简直服了！”又有人喊道。是跟着站起的龚诚。
“哥哥太丢脸了！”叶凛义愤填膺地冲我挥舞拳头，“二次元之耻！”
好大的一个名头……我哭笑不得。
群情激奋，我只能求助于事主开恩了。我刚小心翼翼地冲着尤依堆笑，她便已经站了起来，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露出了标志性的坏笑。
“想要再来？再来啥子？先给我老实挨罚！”她转向了观众席。
“大家尽管过来，先把他整死再说！”她大声号召道。
全场的欢呼山摇地动。然后，所有人二话不说，集体朝我扑来！
我吓得两脚发软。这是要干什么？一人抓一只手脚，把我给撕了么？
现在这样，只能……
“救命啊！”
我瞅准舞台后的小门，拔腿狂奔。开玩笑，我怎么说也在这儿待了六年，哪里有门哪里有路，我还不清楚吗？
我逃出了阶梯教室，但大家依然穷追不舍。于是我只能顺着走廊和楼道，继续逃命。
我们就这样在学校，疯闹到夜幕降临。
这也许是这最不同寻常的一天，最不同寻常的结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