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吗?
大概吧。
阿芙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她再也不用担心螃蟹的骚扰,因为螃蟹已经没有耀武扬威的资本了。穆晴离校的那几天,她的父母很快便直接找到了螃蟹成天挂在嘴边的老爸。在知道自己的儿子得罪了谁之后,螃蟹老爸的第一句话是——
“那不是我儿子!”
可怜的螃蟹,从头到尾被打了好几次不说,最后连爹都没了。
我们幸运地逃脱了学校的惩罚。行动结束后,李迭、尤依和穆晴都被五爷叫到了办公室。具体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看他们三个事后都笑嘻嘻的,总不会五爷还把他们一顿夸吧?那可太吓人了,惊悚程度堪比穆晴打游戏。
不过无论如何,五爷在我心中,已经成了肃然起敬的代名词。我相信他的心底,一定也住着一个热血的少年吧。
围绕穆晴的谣言彻底消散了。经过那样的一幕幕,谁再乱嚼穆晴的舌头,就只有自讨没趣。而且这段经历,还从谣言转变成了佳话——穆晴和李迭,成了人人羡慕的实外模范情侣。
更可贵的是,穆晴的身边,朋友越来越多了。这其中甚至有许多背后说过她坏话的。她们纷纷鼓起勇气,接近穆晴,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因为所有的这些,穆晴终于肯笑了。以前她也常笑,可那笑容神秘、难测,怎么也琢磨不透。现在她的笑,简单得一看就透,有时甚至有点傻气,却让人感到舒畅。
太好了,太完美了。就像是一款游戏里,最完美的那个完美结局。
“等等!”
文文急道。
“怎么了?”我问。
“你呢?”文文急得敲桌子,“你和穆晴的关系,怎么样了?就什么都没发生?”
我淡然一笑。“你想发生什么?”
“那个……你们之前,不是吵架了嘛……”文文嘟囔道,“从那之后,你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了……不可能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我没有立马回答她,而是闭上了眼,慢慢回忆。
我和穆晴的关系,的确是这个故事,最后一个尚未解开的小疙瘩。
*
之前难以接近的穆晴已经消失不见,她也不再用厚厚的外壳隔绝自己了。可我还是迟迟不敢和她说话。
是我自己过不去心头的坎儿。一想到自己之前对穆晴的误解,还有那天对穆晴吼过的话,我就无法原谅自己。
我该怎样面对和她的这段关系呢?我给不了答案,于是便一直回避,回避的同时越发讨厌这样的自己。
直到不知哪天,我看到两个女生坐在穆晴的课桌边,和她有说有笑的时候,我内心涌起一股落寞。
我或许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和穆晴不再说话,让我俩的关系,终止于那一次争吵。虽然很不甘心,但对穆晴而言,或许没有什么损失。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好,有了更多的朋友,更坚固的爱情。我这个伤害过她的人,还有必要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吗?
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该忘记这点的。经过那次“驱雨行动”,所有人都把我从她的世界遗忘了。我的愿望,不已经实现了吗?
不,不对……我怎么也不肯放弃。
我记起了某个中午。那天我留在空旷的教室里,以为除我之外没有别人,却发现距我很远的一个角落里,她正趴在桌上,甜甜地睡去。仅仅是她的存在,就把极度缺乏自信的我,吓得魂不守舍。
然后,那时的我,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即使现在看来,也显得过于疯狂。可这一步,却直接跨过了一条无边无际的鸿沟,催生了那么多的故事。
那些故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果它们只能有一个遗憾的结尾,我会甘心吗?
再迈一步吧。冲破眼前的壁障,把那些故事,继续讲下去。即使这故事和爱情再无关系也不要紧,让全新的篇章开始吧。
我发现自己站起了身,朝着穆晴靠近……
这次的道路不再曲折蜿蜒,我也不再像上次那样,滑稽可笑地手舞足蹈。很快,我便与她四目相对。
上次与这双眼睛直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和穆晴,又各自抱持着怎样的心情?
到了关键时刻,我又开始发慌。穆晴身旁的两个女生笑盈盈地看我,我更是心跳加速,被尴尬牢牢地支配。
我又做错了吗?想冲破墙壁,结果只能狠狠地撞壁,狼狈地离去吗?
考虑着临阵脱逃的我,却被一阵笑声给拉了回来。
这世上最动听的笑声。
我眼中的穆晴,正轻松地朝我举着手机。手机屏幕上的女生,一身翠绿,长发飘飘,手中的长剑寒光闪烁,映衬出女生飒爽的英姿。
但比起英姿,我更在意的是……
“这……这是你?”我吃力地问穆晴。
“怎么,认不出来?”穆晴俏皮地冲我眨眼,“我跟她们俩看,她们不玩仙剑,都一眼认出我了呢。”
仙剑?噢对了,屏幕里的这个形象叫“暮菖兰”,是还未发行的《仙剑奇侠传五前传》的女二号。虽然游戏要等到明年一月才上市,但拜宣传所赐,对游戏保持关注的人,都知道她是谁。
看来穆晴不等游戏上市,就已经鼓捣出了cosplay。水平么,无需多言。底子好,又勤于钻研,她很好地完成了对兰姐既有形象的还原,更增添了几分自己的风韵。
“我跟阿芙住在一起的时候弄的。”穆晴自在地微笑,“刚拍完照片没多久,这头发我就给剪了……”她捻着自己短发的发梢,“所以可预见的时间内,这张照片,都是绝版珍藏哦。”
我傻乎乎地点头,也不知道在回应什么。
“哎,你怎么老发愣啊?都不夸我两句嘛?”穆晴嘟着嘴说,“你夸我,我就把照片发给你,好不好呀?”
她和两位女生一起,咯咯地笑了出来。我羞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挠着脑袋。
但真奇怪。尽管这么尴尬,我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受。相反,我觉得心上开出了花,五彩绚丽,馥郁芬芳。
一切突然变得亮堂起来。刚才那些困扰我、让我不知道何去何从的低落心绪,现在全都溜走了。我那些有的没的担忧,通通都不再值得担忧了。
故事还在继续。我和穆晴都想让它继续下去。
而且这些新的篇章,一定还会留给我们,无数美好的回忆。
*
真的都结束了。
这周回家,我把书包一放,往床上一倒,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如释重负,不只是因为围绕穆晴的这起事件画上了句号,更因为我永远地解开了一个心结。
驱雨行动成功了。雨停了,雨走了。从此以后,只有晴天,再没有雨滴。
那么雨滴该怎么办呢?还是乘着风,往新的地方去吧。
雨滴一直想和晴天作伴,期盼着晴天会喜欢上自己,会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可是,雨滴逐渐发现,这个梦想,永远也没法实现了,无论他再怎么期盼,也不会实现。
但无论他怎么难过,听过了多少道理,如何试着说服自己,他还是固执地坚守着最后的一丝念想。直到这次驱雨,他才真正从心底明白,是时候放弃了。
不过没关系。
这个世上,总有个地方会喜欢雨的。一定有的。
我刚惬意地将四肢伸展开来,裤袋突然振动了起来。我懒懒地把手伸进裤袋,拿出了手机。
屏幕上一条未读,发信人是,穆晴。
“到家了没?到家的话,打开邮箱,看我给你的礼物。”
礼物?
我不明就里地起身,开电脑,进邮箱,发现真有一封未读。我的鼠标在信上游移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开了它。
这真的是封“信”——背景是一张很好看的信纸。水彩画风的信纸,左边是一朵雨云,右边是一轮太阳。
而信纸上的字,也那样清秀娟丽——明明和所有的印刷字长得一样,我却清楚地看出了它内在的美丽。
“亲爱的雨:
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周。嗯,或者说不可思议的一个月。我们都活过来了,真不容易,隔空击个掌吧!
然后呢,为了留个纪念,我做了决定,一定要给你写这封信。我这周写写停停,最后琢磨了半天,才终于有了眼下的这篇文字。写得不好,你可不要笑我呀,笑我的话,以后就不给你发我cosplay的照片了。”
我看了下附件,还真贴了好几张照片。都是晴哥这次cos的暮菖兰吗?
我感觉手痒痒,很想打开,但内心又提醒自己,先把信给读完再说,于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文字。
“首先,对不起。
我一直很讨厌自己。我讨厌自己的弱小,讨厌自己待人接物时总是懦弱逃避。正因为我懦弱,所以我才不断让自己变强,每一个细小的方面都不肯放过。我不敢停下哪怕一秒钟,那样我会立马垮掉,再也站不起来。
可后来我发现,我越是强撑,就越是害怕,也因此更加讨厌自己,却又更加害怕,就这样陷入了恶性循环。
既然这样,干脆就把心给完全关上吧,用厚厚的外壳,把自己裹个严严实实。我告诉自己,我能保护好的,不光是自己,还有所有重要的人。我能靠自己,我也只能靠自己。
可这样的狂妄与愚蠢,最终伤害到的,还是那些关心我、珍视我的人。但以前的我懦弱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这样的道理,我却一直回避。
要不是你们,我会一直回避下去,也会就这样一路走向毁灭吧。对这样的我,你们还一直守在身边,我除了惭愧,别无他言。”
说什么呢,晴哥。惭愧的是我才对……
你说你懦弱,可我又何尝不是呢。你说我们守在你的身边,你又何尝不是一直努力把声音传递给我们呢。
“然后,谢谢你。
这次我的确掉入了困境,前所未有的困境。螃蟹的威胁不足挂齿,关键是我看不到自己的前路了。我该怎么和你们相处?我该怎么逃出自己封闭的内心?我还值得被爱吗?
因为你们,我终于有了答案。
我终于明白,原来依赖别人,并不是可耻的事。原来让自己学会软弱,才能变得更加坚强。
这个世上,能遇到可以依赖、包容自己软弱的人,是多么了不起的幸运。我遇到了那么多,我原来这么幸运。
在我逃出困境的路上,你们每一个人,都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无论是迭,还是依依,还是阿芙……
然后,雨啊,我什么都知道了。
迭说,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一定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因为他我才知道,那个乱来的计划,你一直在后面,从整个点子,到出谋划策,再到刻意地回避露面……
你说,想让大家忘掉你的‘男子气概’,也不要再开你和我的玩笑了。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听到的,最美的一个愿望。你实现了它,你真的很了不起。
这可能也是我这辈子所能收到的,最纯朴的一份善意。你将它赠给了我,真的真的谢谢你。”
我差点看不清下面的字了。脸烧得发烫,眼热得难受。
但我还是坚持着,读完了最后的一段。
“最后,我想说一说我眼中的你。
第一次和你相遇,那段记忆对你而言很尴尬吧?就不提了哈哈哈。总之你在我这儿,肯定打的是负分。然后我再也没理过你,也很清楚你不会来找我。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点无论你我,那时都是了然于心的。
可后来我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你的内心世界,真的惊到了我——那么丰富多彩,却又那么简单纯净。时间越久,我对这点的认同就越深。一次次的经历,一次次地验证。
我很羡慕。那些丰富多彩、又简单纯净的心思,我能真正地理解吗?也许永远都理解不了。但那又怎样呢,它们确实存在,它们的美丽也确实存在,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我理解不了,这也许就是我没法喜欢你的原因吧。无论你再好,我也总觉得,似乎差了点什么东西。
但你放心,那个理解你的人,迟早会来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她能被一颗如此美丽的心所眷顾,能看到心里那么多美丽又清澈的风景,能和这颗心的主人相互依偎……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好好努力吧,给她一个更好的自己。
写得太多,就此搁笔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起加油吧!
谢谢你喜欢我。
你的
晴哥”
关掉网页,我听到了雨声。淅沥沥,淅沥沥。
这场雨不会太久,之后就是晴天了。直到最后,雨还是没法和晴天在一起。
但雨并不难过。
因为晴天,已经听见下雨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