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颤抖，世界在恐惧。我们牛头人一族的铁蹄齐齐踏过地面，血色的天空里，我们的战歌激昂飘荡！
我，蓝发牛头酋长，冲在全族的最前方，用手中的雷霆战斧，为身后的族人们指明敌人的方向！
“不要给那些肮脏的地精任何机会！”
在我的怒吼之下，全族亢奋地跟着高吼，同时集体加快速度，开始从两个方向包围那群被我们追赶的地精军队。
它们很快便没有了退路，遭我们团团围住！本就已是伤残之师的地精们，此刻面对士气高昂的我们无情的堵截，想必已是走投无路！
还没开始最后的冲杀，我们便已开始欢呼，用满溢的狂野，摧毁敌人最后的神经。
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胜利已唾手可得了啊！
就在我随着族人一起对那群懦夫高吼狂呼的时候……
“族长！不好了！”
我似乎听到队列的最后，传来这样的声音。是我们的斥候兵。
我头皮一麻，难道会发生什么？不，不可能……援兵？但眼前敌人的主军，早已被我们甩开，离它们至少有五十多里……
“是人类！人类的骑士团！”
什么？！
我呆愣在原地。为什么……为什么！人类……不是我们的盟友吗？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
难道是……一场早有准备的阴谋？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出一点倪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痛苦地压下头，想要尝试理清如乱麻一般的思绪。
但显然，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我不但已能听到背后马蹄践地的响声，还听到那些地精们发出难听的怪笑，用它们的吼叫，朝我们得意洋洋地回击！
这下子，被包围的变成了我们。
我闭上眼睛，准备凝聚全身的力量，在人类离我们足够近的时候，再一次向族人们送去战吼，然后我们将与他们，与那些卑劣的背叛者，以及那些丑陋的地精，一起同归于尽！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四周静得可怕……
不光我眼里的人类军队停了下来，我们也僵住了。我那早已到嘴边的战斗呼号，硬是怎么都冲不出口。
突然，这些人，连同被我们包围的地精一起，爆发出一阵欢呼。这并不是普通的嘲讽，其中并无敌意，这让我诧异愕然。
然后，我发现……
敌军开始逐渐缩水，人数急剧减少，最终只剩了七个人——七名高中男生。他们正朝着我吹喇叭，洒彩带。
然后我也不再是我了。我不再是蓝毛的牛头人酋长，而是……一名叫夏雨的男孩。
*
“恭喜！人生第一次正式失恋！”
七个禽兽一边幸灾乐祸地庆祝，一边围着我打转，像是在跳欢庆的战舞。
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庆祝的？啊？我内心含泪咆哮，却还是要强撑微笑，因为我……脸抽筋了。
“不气不气！”喜欢搞事的曹骏，突然打断了庆祝，宽慰地搂住我的肩膀。
“雨子啊，你记住，千万不能气馁，千万不能放弃呀！”他语重心长，神情恳切。
我看向他，想继续听他安慰。
“后面还要失恋五十次的，不坚强点怎么行！”他义正词严，满脸沉重。
在其他人被他逗得开怀大笑时，我终于决定……
给了他们一人一记头槌。
他们头冒青烟，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我则手揣裤兜，面带微笑，独自走到了操场。
在这寒冷的冬季，有这样一群狐朋狗友，真是让这颗受凉的心……更加冰冷。
我四处乱走，却依然赶不走脑子里的那个女孩，还有她欲说还休的表情。
“对不起，夏雨同学……我、我喜欢的是篮球部的小田……”
哼，打篮球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成天哐哐哐地打铁吗！
刚顾着忿忿不平，我脚尖就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嘿，正好是个篮球。
我盯着篮球，突然心生冲动，把篮球捞了起来，看向对面的篮球架。
要是我也能打一次漂亮的铁……啊不，扣一次漂亮的篮，看到我的飒爽英姿，她会回心转意吗？
屈辱啃噬着我，我突然感觉腿脚灌注了力量，使不完的力量！
我竟已飞在了空中，手臂高高举起，手指紧紧抓住篮球。
没想到我能跳这么高！难道说，我还是个天生的篮球手？
我咧嘴笑。寒风灌进嘴里，却让我愈加炽热，身体和灵魂都在燃烧！
喝啊，看着吧，看我这石破天惊的必杀灌篮……
嗯？怎么篮板那么近……
哐。
篮板给了我一记头槌。
我头冒青烟，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的我，望着灰蒙蒙的天，依然保持微笑。
哭有什么用呢，对吧。再怎么哭，你还是个傻瓜，她还是不会喜欢你。还是笑吧，这也许是傻瓜能做的、唯一一件讨人喜欢的事了。
可一直这样笑，能让我醒过来吗？
醒过来吧。
所以现在，我醒了。
躺在寝室的我，望着手机屏幕，再也笑不出来。
*
从目睹事实那天开始，我老是做这样的怪梦。
即使在梦里，我也扮演着悲催的角色，被抛弃，被嘲弄。然后我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但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改变。
到后来，我开始频繁地翻出和穆晴的聊天记录，反复读那最关键的一句。
这么做是图个啥？自虐？打发时间？还是说企图在句子中找到蛛丝马迹，证明一切都是假的，都没有发生过？
可惜，就算我调动了全部的智慧，细致入微地考据了每一个字，依旧什么都没改变，什么都没发生。
“不好意思啊……男朋友要回家了，我要去送他……”
我想起一件事。
这句话之前，我和她之间，有多少的距离？
至少，比一开始要近得多，对吧？高中的开端，她在高高的云端，我在幽暗的谷底。要不是那次午休时的独处，无论我还是她，也许永远不会相信，我们会说上话，甚至成为朋友。
但是，我在酒精的鼓动下，刚从朋友的位置迈了一小步，就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我早该心知肚明的答案啊。
手机最终还是垂下，屏幕熄灭。它被收进口袋，随着我一起离开空荡荡的寝室，前往即将开始早课的教室。
*
但无论走到哪里，闹心总是如影随形。
我来到座位旁，还没放下书包，旁边就钻出来一个人。
“夏雨，帮我个忙！”
是钟婷。看她眼神真诚，一脸恳切，遇上什么事了？
虽然我没心情，但她这么焦急，还是帮帮她吧？
“你说！”
“能不能和我换下座位？我想和穆晴挨着坐！”
我……
你是来故意添堵的？
即使她双手合十，不断拜托拜托，我还是脱口而出：
“不行。”
她正噼里啪啦地长篇大论，说自己挨着穆晴因为她成绩好想多找她请教一点学习方面的问题顺便也找她讨教一下买哪个牌子的护手霜比较好啊自己是一心向学的好孩子才不会花精力在打扮上面呢我已经够美丽了只不过是想再楚楚动人一点哎呀才不是想着要找男朋友呢那些臭男人我才看不上哼唧啊夏雨我绝对不是在说你……差点就把我的拒绝给忽略掉了。
但她并没有漏掉，因为她在短暂的发愣后，立马脸色大变。
“为什么？”她厉声问，身子前倾，咄咄逼人。
问得真好，我还想问你呢，凭什么？这是我的座位，你私下找我换位，我给你换是情分，不换是本分，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自己是谁呢？
可我说不出这些话。我依旧软弱，面对他人的威逼，依旧未战先怯，陷入被动。所以，我只能目光游移，嘟囔道：
“就是不行。”
钟婷的嘴角快向下弯成了九十度。她冲我手指一戳，没好气地问：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还同班同学呢，这点忙都不帮，凭什么啊？”
她还敢问理由，理可全在我这边呢。此时是我就地反击的好机会，那就当着全班的面，义正词严地一条条驳斥回去，让她颜面扫地……虽然她现在这样闹，旁人眼里估计也没什么颜面就是了。
但我又一次，有口难言。
那个让我不愿换位的真正原因，此时哽在喉咙。我怎么可能说出来？
所以，我憋了半天，才给出了理由：
“我觉得……你私下换位，不符合班规……”
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似的。
旁边几位同学轻笑了起来。钟婷则一脸愕然，脸憋得通红，却也说不出话了。最后，她朝我课桌飞去一脚，在哐当的响声消散之前，便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看来我这奇葩的理由，竟还收获了奇效。
不管怎样，可算送走了钟婷。一团糟的心情，至少不会变得更糟……
我错了。
*
我刚坐下没几秒，旁边又靠近了一个人。这次，这个人在我的邻桌坐下。
这个人，让空气变得燥热而压迫。
“刚才是什么声音？”穆晴问我，“然后我看到钟婷冲出来……怎么了？”
“唔……没什么，她刚才……闹情绪吧……”我闪烁其词。
穆晴虚起眼睛看我，我心绪紊乱，把脑袋埋得更低。她也不再多问，又轻叹一声，打开书包，拿出作业，摊在桌上。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元旦放假回来，一切如常，即使我和她终于同桌，我俩的互动也没有任何变化。她偶尔问我几道英语题，给我看两个手机上翻到的段子，上课时低声吐槽几句老师们有趣的口癖；我则无论她跟我说什么，都只能木然地嗯嗯几声，然后继续一脸紧张，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无论是那条消息，还是我看到的拥抱，都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此时穆晴做作业，钟婷带来的喧闹和围观也逐渐消散，我似乎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静。
可我的心静不下来。相反，它愈发聒噪，被杂音填满，胡乱交缠在一起。
我得听点什么音乐，才能让杂音变弱一些。
当我戴上耳机时，肩膀突然被点了点。
我全身的肌肉收紧，忐忑地扭头，看微笑的穆晴。
“你听什么歌呢？”她轻声问，“动漫歌？我能听下吗？”
和以前一样，我理解不了她的请求，更拒绝不了。颤巍巍地，我把耳机递给了她。
她将耳机塞进左耳，我的则戴在右耳。两条耳机线下垂，在课桌底下交汇在一起。嗯，这样的景象，写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我打开播放器，拨弄着播放列表，一首首地翻着……
啊，这里有一首。
我抿了抿嘴，随即拇指一按，音乐开始奏响。
素雅的钢琴声，编织出略带忧伤的旋律。穆晴左手捂在耳边，脑袋微偏，一副享受的样子。
她这样享受，可她知道歌词里讲的什么，旋律里倾诉的什么吗？
她当然不会懂的。她听不懂歌词，更不会理解调子里表达的东西。她只会觉得，唱歌的这个女孩声音真干净、旋律真好听，仅此而已，对不对？
她哪里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
《今天，我失恋了。》
今天我失恋了
这个晚上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今天我失恋了
胸口痛得厉害
今天我看见了
你那幸福的模样
今天我第一次见证了
心头痛苦不已
今天我与你两眼相对
换来了一瞬的怦然心动
今天我初尝了吃醋的滋味
心中倍增伤痛
……
